第五百七十五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第2/3页)

他们主要是为圣人起草诏令,撰述谕旨。

直到太子监国,能够出入内廷,直接面圣参决议事的内阁。

方才权势日崇,地位拔高。

但又因为内阁设立之初,并无正式的衙门官署。

只在靠近养心殿的地方,安排几处值班房。

所以内阁重臣,轮流入宫值夜的规矩。

也就被保留下来。

今夜是算半个首辅的颜阁老,与统率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一同坐镇。

可以说是入宫值班里头,最为显赫的两位。

前者是内阁六位大学士当中的首位,德高望重的文坛大宗师。

学问精深,著书立说,有着天下读书人之座师的美誉;

后者乃燕王的拜把子兄弟,当世武庙排名极高。

又执掌皇宫内禁的兵马大权,与东南柱石的宗平南齐名。

皆是炙手可热,非比寻常。

只不过两位朝廷大员,他们所待的值班房颇为简陋寒碜。

那一排低矮的瓦房,比起气派恢弘的殿宇,简直像是乞丐与权贵。

若让不晓得其中门道的外行瞧见,很难想象此处会是比六部更高的朝廷中枢。

颜兴放下呈递上来的折子,转头看了眼窗外挂在墙头的圆月,轻轻叹气。

直厅之内,那些年纪都在三四十许,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的六部权贵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凝神屏息。

可见这位隐约有“半首辅”之名的颜阁老,威望究竟有多重。

换作往常,颜兴必定呵呵一笑,示意大家没必要这么拘谨。

可今日他罕见地沉下眉毛,并未理会六部中人的反应。

缓缓起身跨过一道门槛,抬头望向宛若银盘的那轮圆月。

“老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随侍的年轻人端起一只官窑杯子,倾出清亮的茶汤,躬身递上。

这时候,也只有身为颜阁老的关门弟子,才敢在不知情况下过去打扰。

“无事,有些心神不宁。”

颜兴眉头皱紧,他乃善养浩然气的文道大宗师,纵然太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

而今却莫名气血涌动,念头浮动。

可谓反常。

“莫非是之前,觉明失落于辽东的事情水落石出……让老师不安?”

随侍的年轻人面现哀色,轻声道。

“老夫害了觉明,他本来于吏部做个掌印郎中,自有大好前程,是老夫将他拖进浑水。”

颜兴皱纹挤得更深,显出岁月痕迹,叹息道:

“老夫未曾料到,郭铉他胆子大到这个程度,连朝廷钦差都没放在眼里。

觉明早那纪九郎一步入靖州,微服暗访,清查边军屯田……数月都没传回消息,连六扇门的捕头、密探,都查不出丁点儿的踪迹,可见已经遇害。

老夫今日之心血来潮,来得古怪,应当不是关乎觉明。”

之前,东宫打算派出纪渊巡狩辽东,颜兴为保大局,举荐自个儿的座下弟子周觉明。

结果后者于清查边军屯田的时候,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数次下书质问,都被搪塞,叫内阁大为光火。

“定扬侯手握十万关宁卫,的确是底气十足,全然没将朝廷当回事。”

随侍年轻人附和道。

对于这等涉及到当朝侯爵的军国大事,他明白不应该发表看法。

阁老心里头有一杆称,孰重孰轻,清楚非常。

“觉明此前提出的清丈田粮八款,深得太子之心。

本来他办成这桩事,从辽东回返,很可能被东宫派往江南。

历练个七八年,六部权贵当中,当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惜折了。

郭铉这老匹夫,真是越发骄横,比杨洪还过分了。”

颜兴眸光泛冷道:

“也不看看凉国公是何下场!”

随侍年轻人眼观鼻,口观心,他只是值班房中的一介小吏,还未得官身。

凡事少说多做,少听多想,这才叫本分。

要知道,贵为阁老的颜兴门下敬拜的弟子众多。

有的在翰林院,有的入六部,有的甚至牧守一方。

唯独自个儿,能够陪伴左右,入宫值夜。

此为中枢机要,多少人求之不得。

“长夜漫漫,亦无心为太子分忧,索性去谭阁瞧瞧。”

颜兴摆了摆手,腰身微显佝偻,循着长廊而行。

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并非内阁大学士。

却也有入宫值夜,批红奏章,禀明面圣的权柄。

因此,六部私底下把谭文鹰所统辖的五军都督府,称为“谭阁”。

意思是,独属于他的一座小内阁。

而那位大都督,则也有个少有人提及的尊称。

兵马首辅。

“那么大的酒香!可否让老夫也来蹭一杯!”

颜兴所在的直厅内阁,书生气重,人人喝茶。

而谭文鹰坐镇的五军都督府,兵威更深,自然就喜饮酒。

这大抵便是文武之分。

颇有儒将风范,玉带常服的谭文鹰听到笑声,起身拱手道:

“颜阁老好雅兴,今夜怎么想起到谭某人这里讨酒喝了?”

这位与宗平南齐名,更与燕王结为兄弟的大都督声音醇厚,不重不轻,却很有力。

其人站在一巨幅的景朝江山图下,面目平和,威严凛然。

按理来说,入宫值夜不应该饮酒,容易贻误要事。

可谭文鹰的五军都督府,皆是气血勃发的个中高手,纵饮千杯都难醉,也就无伤大雅了。

再者,太子向来开明,从不在意这些小节。

就算当面看到,也是打趣几句,便不再提了。

久而久之,五军都督府的甲士兵将,就将其视为东宫的隆恩赏赐。

甚至于每次值班,还会攀比各自所带的酒水优劣,以此为乐。

就像内阁那边,六部文臣时常拿出珍藏的砚台鉴赏一样。

“啧啧,这得是多少年的剑南烧春?才有如此醇而不重,清而不浊的酒香气?”

颜兴跨步进到五军都督府的值班房,丝毫不讲客气,拿起一只酒杯,轻轻嗅着,神色陶醉。

“谭某人不好酒,无法跟颜阁老讲清楚,但也听说,这美酒,向来无需多问,一饮便知滋味。”

谭文鹰爽朗笑道。

“老夫可不如大都督功力深厚,千年的仙酿下肚也像喝水,难有醉意。

年纪大了,馋虫容易作祟,品一品酒香足矣,真要开饮,只怕……五军都督府的窖藏都要被老夫拿得一干二净。”

颜兴端着酒杯,摇头道。

“这等品酒,亦是上雅。”

谭文鹰命人搬来太师椅,与颜阁老对坐大案。

“大都督今夜值守,可曾有收到什么风声?不怕笑话,老夫适才心神不宁,难以镇静,所以想着来大都督这里讨一杯酒,好定一定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