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三更合一◎

流苏在微雪寒风中走了一遭, 锦绣细线上沾了点飘摇的雪籽,又在顾菀与谢锦安的指尖交缠之下,融化为一点水色, 不动声色地含了肌肤上的温热之感。

两人指尖俱是微微一颤,似木头一样僵了片刻,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才彼此悄悄抽出分开。

是罗寿带着手底下人扛着十桶冰回来了。

因着里头涉及太子, 罗寿无法让大力太监们直接扛着进暖阁,只好和小罗公公一人拎着一桶先进来,衣角上有冰块溅出的狼狈痕迹。

一进来,罗寿就瞧着皇上的面色格外不对劲——那种透露着被人极度冒犯、冷漠威严的瘆人冷笑,他已经许久未曾瞧见了。

……上一回, 还是在十几年前, 罗贵妃为了罗国公之事,说了大不敬之话的时候。

连带着皇后与武王的神情也变了,一个是苍白慌乱,一个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倒是肃王与肃王妃, 面容沉稳,维持住了镇定,但瞧着姿态颇为亲昵,想来是被吓得不轻, 要这样,彼此间才能有安慰依靠。

罗寿一合计, 也不麻烦地向皇上行礼的, 而是直接撸起袖子, 放下拂尘, 垂下眼睛、拎着冰桶走到屏风后面, 对着床上道了一声:“奴才请太子殿下恕罪”,就干脆利落地将里头的冰块悉数倒出。

有冰块发出的撞击声,伴着男子不满的怒吼与女子的尖叫声。

“是谁,竟然敢破坏本太子的好事情!”

太子将床上的被褥重重砸出,扔到了小罗子的脚上,让对方双脚害怕地一跳,举着冰桶的方向自然而然也歪斜了过去,将那桶冰直接倒在了太子的脸上。

罗寿眉头一皱,回头扫了眼遮挡视线的屏风,催促了一句“快点”,就将第三桶冰块倒上。

顾菀在外头静静地盯着屏风。

原先映出的鸳鸯交颈画面,被罗寿师徒忙碌的身影遮挡,让人瞧着觉得顺眼了不少。

察觉到谢锦安的面容微微侧望下来,她敛去眼中的冷嘲,垂下眼睫,莫名有些紧张地抿住唇瓣,捻了捻尚且湿润的指尖。

然后……她听见了谢锦安低低呼出一个含笑的气声,轻飘飘的,只下一呼吸间,就不复存在,快得好像不存在。

顾菀觉得有些疑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却又无端端长舒一口气,将心尖所存的紧张也抒了出去。

里头更尖锐的女子尖叫响起,唤回了顾菀的注意。

被冰块骤然砸中的滋味并不好受。

顾菀知道,那感觉是刺骨的寒冷中带着硬感,让人在被冻一激灵之后,肌肤上缓缓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疼痛之感,像是从骨头中生出了倒刺,泛起尖锐的痛感。

顾莲是女子,身子自小被养得娇嫩,又在宫宴上用的酒水少一些,所以就比太子最先清醒过来。

一入目不是先前意识还停留着的缠绵乡,也不是太子的怀抱,而是穿着太监服的罗寿与小罗子,浑身上下又冷又疼,叫顾莲如何能不受到惊吓,当即就惊声尖叫起来,拾起床榻尾巴上单薄的肚兜与里衣,将自己遮住,厉声斥责罗寿两人为狗奴才,让他们退下。

“太子还没醒?”皇上龙袍下的双拳微微紧握,冷声质问了一句。

罗寿当即就一哆嗦,立刻化身大力士,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将剩下五桶冰块统统倒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被刺得发出蕴着几分痛苦的低嚎。

李皇后当即就有些受不住,上前为太子求情:“皇上!不论怎样生气,还请皇上念在父子之情上,保重太子的身体!”

“更何况,太子一向天性淳良,必然是被那起子小贱.人挑唆,才犯下这样荒唐的错事!”

顾菀听得唇角一抽:李皇后当真是爱子心切,可是这一番话说下来,恐怕要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身边传来一声轻咳,她抬眼瞥去,看见谢锦安神色如常。

但顾菀忽然觉得,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眼底,有与她一样的、对李皇后的轻嘲,比她少了些诧异。

下一瞬,皇上如虎如鹰的怒光看向皇后,唇角的冷笑微微咧了咧:“早知道,朕就吩咐罗寿,多拿一桶冰来给皇后了。”

未等皇后作出反应,皇上又紧跟着问道:“皇后口中的小人,不知是指谁?是床上的顾大小姐,还是太子从前那些一夜一个、甚至一夜两三个的司寝宫女,抑或是他出任景州期间,为寻欢作乐找的舞姬歌女?”

说到最后,皇上的话语已如虎啸一般,一字一字地让皇后露出心惊胆战的神色:“还是……像李丞相一样,拱卫太子、为他出谋划策的大臣们?”

“此、此事不关李丞相……”兄长被提及,皇后在心中几十年如一日肩负的家族责任,让她下意识地先为李丞相开脱,可不过说了个开头,就有些讷讷地止住。

她奉皇上之命,在凤仪宫中养病几月,主要注意力都在闹孕吐的永福公主身上,外头的事情则是由戴嬷嬷传进话来,基本都是李丞相嘱咐她谨遵皇命,等着他与太子翻盘便好。所以,皇后还真以为今日的事情,或许是李丞相与太子共同谋划的,说话就没有了底气。

“朕心中有数。”皇上冷哼一声,动了动手上的金龙扳指:“皇后很不必做一面之词。”

这话听得皇后面色一灰:她与皇上二十年夫妻,皇上如此说,大约就是认定了此事,是太子与李丞相为了求娶康阳郡主所作出的不择手段之事。

——旁人越是辩解,皇上就越是深信不疑。

这对太子与李家来说,几乎是无解的死局。

那厢,太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他对着眼前恭敬弯身的罗寿师徒一愣,满脸的怒气还未消散,就从室内亮起的灯烛中,得出了一个令他浑身发颤的猜测。

太子慌乱地拾起地上的里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又羞又恼又怒又怕之间,险些要呵斥罗寿服侍他穿衣,幸好还存有一分的理智。

简单穿上后,太子先往床尾过着薄被的女子望去,想着康阳郡主已经被他占有,事到如今只有嫁给他作太子妃这一条路可以走。

为着将来的庄康大道与还刚刚升起的新鲜感,太子准备好生安慰安慰康阳郡主,在父皇面前展示出,他和康阳是真心相悦的,今晚是彼此喝了酒,一时间情难自禁罢了。

但在看见女子清丽的面庞时,太子猛地愣住了。

他弯下腰,借着灯烛仔细瞧了瞧,神情中有些不可置信。

顾莲在方才皇上开口的时候,吓得魂都要飞了,想想自己方才盛气凌人、竟开口呵斥总管太监罗寿,就不作声地往床尾缩,似乌龟一样缩进一团揉乱的薄被中。

心中有被人发觉的慌乱羞耻,但也有一分高兴:被皇上发觉了,那她嫁予太子这件事情,必定是板上钉钉的。这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之事,皇上即便有所不满,想来也不会过分责怪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