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卫明忙完回到王府,已是夜半时分。

他从卫喆那里得到王上允准的消息,也欣喜地松了口气。

其实此事风险不小,王上不喜人算计,若非有祝阿孃在,王上肯定会罚他们。

第二日一大早,卫明就令小厮送了消息过来。

如傅绫罗这般稳妥的女娘,都差点高兴地蹦起来。

她手心还疼得厉害,早上为了让祝阿孃喝药,她不得不跟着喝了一碗安神汤,口中还残留淡淡苦味。

可傅绫罗心里一圈圈漾着甜。

有了王上的吩咐,立女户的事想必很快就能办妥,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能松下来了。

“宁音,你快去将铺子送来的那些账本子拿给我,我抄录一下嫁妆名册。”

想立女户,嫁妆名册是要给傅家族老看的,此事宜早不宜迟。

宁音脆生生应下来,主仆两个都迫不及待,只两日功夫就收拾好了数目不菲的嫁妆册子。

这回不只傅绫罗眼下有淡淡青痕,连宁音眼底下也出现了浅浅青黑色。

可两人精神都很振奋。

傅绫罗将册子收到匣子里,笑着递给宁音,“你这就给明阿兄送……”

她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了婢子的声音——

“傅娘子,傅家有客来探望您,祝阿孃准了。”

傅绫罗愣了下,脸上的笑落下,眸光转冷,疼痛都没让她皱起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宁音脸色也垮下来。

这些年傅家二老和二房做的事,让宁音听人一提起傅家,就跟吞了米田共一般恶心。

但随即她想起个事儿,赶紧安抚傅绫罗,“娘子,来的应是大公子,傅家惦记接您回去,大公子让人给我传话,说会劝家里消停些。”

宁音说的大公子,是被过继给傅家大房的傅华嬴,傅绫罗如今名义上的弟弟,二房曾经的嫡幼子。

傅翟死的当日,隔壁二房就跑到大房府里,撺掇着傅家老两口,逼傅绫罗的阿娘杨婉在傅翟尸首面前,过继了二房子嗣。

不等过夜,两个昏聩的老东西就将杨婉赶到了偏院去,美其名曰寡妇得过得清净些。

若非如此,也不会刺激得柔弱无助的杨婉在傅翟死后第二日,就一杯毒酒跟着去了。

收拾傅家的时候,傅绫罗没忘了这个弟弟,既然傅华嬴归了大房,二房就别想教坏了他。

在卫明和卫喆的帮助下,傅华嬴算继承了傅翟的衣钵,如今就在定江王府做低等护卫。

许是受傅翟袍泽教导影响,他与其他傅家人不同,更亲近傅绫罗。

只是……宁音偷偷看向依然冷淡的傅绫罗。

虽说娘子对这个弟弟一应安排妥帖,但见面时,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所以先前,宁音也没敢告诉娘子这事儿。

傅绫罗意料之中地嗯了声,祝阿孃疼她,能允准来见她的,也不会是别人。

她起身坐到圆桌前,语气清冷,“让他进来吧。”

傅华嬴等不及宁音伺候,便自己蹬了乌皮靴跑进来。

他比傅绫罗小一岁,身穿藏蓝色侍卫束身袍子的少年,已有了茁壮模样,比傅绫罗略高些,只是肤色晒得有点黑。

他长相不随二房,更像傅翟,尚且稚嫩的五官很清秀,只脸庞线条硬朗偏冷,看得出将来会是个丰神俊朗的儿郎。

“阿姊!我听明阿兄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儿吧?”一进门,傅华嬴就操着略有些变音的嗓音迫不及待问道。

傅绫罗倒了杯新茶,面无表情推过去,“你来找我,就为此事?”

傅华嬴张了张嘴,原地转了几下才落座,端过茶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掩饰不自在。

他从演武场一路跑过来,确实渴了。

傅绫罗不说话,宁音也不敢这时候活跃气氛,只小心翼翼接过茶壶在旁伺候着。

傅绫罗端着杯温水,不紧不慢喝着,等傅华嬴开口。

连着喝下两杯茶,傅华嬴期期艾艾看向傅绫罗,“阿姊,你打算何时成亲?祝阿孃可有替你寻合适的郎婿?”

傅绫罗抬眼静静看他,“我成不成亲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华嬴猛地站起身,脸皮子涨红,眼眶也跟着红了,“你是我阿姊,怎么就不该我操心!你知不知道,若你再不嫁人,就要被祖母祖母和二叔二婶算计了!”

“从腊月里我及笄后,你不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吗?”傅绫罗语气仍然不冷不热。

“现在才来劝我,不如好好在演武场摔打,早日被选中铜甲卫亲卫,其他的你不必管,也管不了,我自有打算。”

她祖父祖母偏疼小儿,若非傅翟长得像极了傅老太爷,活像傅翟不是亲儿一般。

傅翟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不知道搬了大房多少东西给二房。

即便阿爹坚持着分了家,也堵不住老两口贴补二房。

二房两口子贪婪又愚蠢,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给鳏夫赚银钱,怎舍得她的聘礼和阿娘的嫁妆。

其他事,定江王府还有阿爹的袍泽可以帮她,唯独她的亲事管不了。

父母不在,傅绫罗的亲事就得由祖父祖母做主,这是大睿律例。

除非是定江王赐婚,那对傅家来说更是荣耀了。

傅绫罗眸底微微泛冷,对那些吸血虫,她绝不会让他们得到半分好处。

傅华嬴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跟傅翟特别相像的桃花眼里,忍不住浮现出水光。

“可你若是不肯成亲,祖父祖母就要替阿爹休了阿娘,将阿娘的坟从族地迁出来!”

杨婉娘家远在北地,一来一往几千里地,傅家不会有人费那个事将杨婉的尸骨送回她娘家。

若真迁出来,只怕会送到无根无依的孤坟山上去,傅华嬴一得到消息,吓得立刻跑来找阿姊。

傅绫罗和宁音瞬间愣住。

随即,傅绫罗还没反应,宁音就气得‘嘭’一声将茶壶摔在桌上。

“当初家主尸骨未寒,他们就占了大宅,逼死夫人,还想害死娘子,现在又……娘子好歹是傅家的血脉,他们还是人吗!”

傅绫罗也乱了呼吸,死死掐住掌心,伤口又一次咧开,血浸湿了纱布。

剧烈的疼痛,让她好不容易忍住怒吼出声的冲动。

她看向傅华嬴,目光如数九寒霜,“阿娘做错了什么?傅家想要休阿娘,傅家族老不可能同意。”

傅华嬴脑袋几乎要扎进胸膛里,愧疚地抹眼泪,“都怪我,是我去求二叔二婶和祖父祖母,让他们不要为难你。”

“二叔二婶许是恨我替你说话,扭头就说服了祖父祖母,说阿娘的嫁妆都已不在傅家,只有和离的妇人才会将嫁妆全部搬离夫家。”

“若你不嫁人,亦不肯将嫁妆搬回去,就是不孝,定是……定是阿娘教坏了你,祖父祖母要替子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