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抱

上午十点半,太阳升得更高,却被天上渐渐聚拢而成的重云遮挡,光芒反不如日出时候。海岛上的风越渐大了起来,吹得人伞都快拿不稳。

陈经理跟在殷盛身后,说道:“这天色,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殷盛摘下墨镜,抬头看天,回道:“应该暂时下不了,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去。”

毕竟在岛上已经逛了三个多小时,大家都渴了、累了。正原路返回着,同行中有一个人指着岛屿的外沿,惊呼:“看,那不是郑先生吗?”

“欸,他脱掉外套和鞋子做什么?”

“打算游泳吗?”

“现在风浪大,游泳可不安全。”

众人议论起来,齐刷刷望向郑斯澜所在的地方,并且惊愕地看着他从那处显眼的礁石上跳了下去。殷盛见状,当机立断道:“我们快过去!”

等他们赶到海边时,看到的却是浑身湿透瘫软在沙滩上的林莫默,而他的写生工具七零八落,画架倒了,画笔颜料四散,画板不翼而飞。

一见到人,林莫默崩溃地哭道:“舅舅,快救斯澜!他为了救我,被海水卷走了!”

“快联系游艇过来。”

殷盛说完,连腕表都没有摘,就和擅长游泳的几个下属一齐跳入海中。万幸的是,他们来得及时,郑斯澜并没有被海水卷得很远,入海没多久,几人便成功将人拖到了岸边的安全地带。只是,郑斯澜已经面色惨白,不省人事了。

林莫默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着爬过来,颤抖地问:“他……他……没事吧?”

殷盛连回答外甥的时间都没有,迅速检查郑斯澜的脉搏和呼吸,发现他已经呼吸停止,脉搏微弱,即刻实施紧急救援。随行的保镖曹烈帮忙给失去意识的男孩进行胸外按压,而殷盛也不顾一身衣服湿透,跪在地上俯下身,亲自给他做人工呼吸,其余人等看着这急迫的一幕都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每一秒似乎都漫长得可怕。

十秒钟过去……

一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终于,郑斯澜的眼睛虚弱地睁了开来。

“醒了!他醒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紧接着爆出了欢呼。

殷盛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顾不上仪态不端,就着坐地的姿势,累得双手后撑在沙滩上喘气。刚才,他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不管郑斯澜是不是他认识的人,他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何况,人家是为了救自家外甥才溺水的。

“斯澜,你终于醒了!”

见林莫默惊魂未定地哭喊出声,殷盛却不由一笑。他这个外甥自小泡在蜜罐子里顺心遂意地长大,什么风浪都没有见过,成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如今遇到事才算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他又朝郑斯澜望去,看见那白色纯棉短袖上衣被海水浸透,皱缩着贴在修长的躯干上,露出一截玉质般的腰肢……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遐想些什么,就注意到对方出声了。

“好疼。”

“哪里疼?”林莫默急忙问道。

郑斯澜有气无力地回答:“右腿。”

殷盛当即结束休息,抓起郑斯澜的脚腕,轻轻抬起查看,这才发现他小腿后面竟被石头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因为躺着,所以没有被发现,此刻再看他腿下的沙滩,赫然有一滩血迹。

这时,陈经理说道:“殷总,游艇到了。”

“陈经理,叫船上把急救箱准备好。”殷盛对陈经理说完,又转过头向场中一位穿着西装套裙的女性吩咐道:“小贺,你马上打电话给酒店和医院。”接着,他弯下腰,伸臂一抄,直接将郑斯澜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郑斯澜精疲力竭,浑身发软,顾不上羞耻,任由对方一路将他抱进舱室简单包扎伤口,还给他脱下湿透淌水的全身衣物……

·

等郑斯澜脑袋沉沉,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左手背上插着静脉滞留针,正输着液。被稍稍垫高的右腿小腿处稍一动弹就传来一抽一抽的撕裂疼,疼得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宽敞的高级病房里只有他一人,旁边的病床则是空的,门口处竟传来林莫默和一位陌生中年女性好听而激动的声音。

“David,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给妈咪好好看看,你这家伙!”

“没事没事,我喝了点海水,拉了三次肚子就好了。”

“宝贝呀,吓死我了!快跟妈咪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落水呢?”

“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下水,他偏要下。”殷盛的声音突然杂进母子的对话里。

林莫默委屈地争辩:“舅舅,我不是故意的,当时风太大,突然把我的画架吹倒,画板飞了出去,还掉到海里,我好不容易画的画,当然得去捡,而且那画离我不远,谁知道我被一只贝壳绊了一脚,不小心摔了下去,刚好一个海浪涌过来,才把我卷进去……”

“还敢说!”殷盛严厉地斥道:“画重要,还是人重要?”

林莫默当即哭了出来,“舅舅,我知道错了,别骂我……”

殷盛狠狠道:“岂止该骂?得抽一顿,才能长长记性!”

“好了,阿盛,David已经被吓得不轻,你别再凶他了。David,来,妈咪抱,别怕。”

“姐,姐夫什么时候到?”殷盛这回对着亲姐说话,声音明显缓和了下来。

林莫默的妈妈应道:“他有重要会议没赶上我那班飞机,估计还得两个小时。”

“其实,David没大碍,那么大老远,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们回来一个就行了,我都让妈不用回来。”

“我们两个不回来亲自看一眼,哪里放得下心?”

外面一家人的聊天,每一句都传进郑斯澜的耳朵里。他心想:混账父亲就不指望了,如果母亲知道他受了伤,还差一点连小命都丢了,就躺在医院里,会不会很紧张、很担心呢?是像殷盛那样把他狠狠骂一顿,还是像林莫默的妈妈那样耐心抚慰呢?她会不会搭上高铁,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应该不会吧?现在是蒋楠备战高考的紧张时期,母亲怎么可能丢开弟弟不管?

手机就在手边,他拿起来,想打个电话,但想着想着,终究作罢,但两颊的肌肉却不能控制地一抽,眼睛一酸,泪水登时如遇到开闸一般,不停外泄。他躺着没动,无声地哭着,两侧眼角的泪痕顺着太阳穴,一直蜿蜒到耳朵那里。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响起,他急忙抬起右手,用手背抹掉眼泪。

“斯澜,醒了?”

来人语气平和,一改对外甥的凶狠,走近前来,发现病床上的郑斯澜眼睛湿润,鼻子红红,有些吃惊,“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