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4页)

“我先开始吧。”

年纪最大的女人笑了笑:“我名孙闻香,是个绣娘。别看我现在老眼昏花,年轻时候,我的绣品曾被送进过皇宫。”

孙闻香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右侧的赵流翠:

“这是我亲自绣的荷塘夏景。荷花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愿赵姑娘日后苦尽甘来,永远如今时今日这般,怀一颗赤诚之心。”

凡人与妖魔相争,九死一生。

她们洞中的十几个女人,运气不好全军覆没,运气来了,也顶多活下两三个。

此举说是交换信物,其实是临死之际,对另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的祝愿与嘱托。

赵流翠眼眶发热,道了声谢谢,接过香囊。

“我叫赵流翠。”

赵流翠闷声:“爹娘想要个儿子,把我送来这鬼地方……无所谓了。”

她低头,从心口的衣襟后边拿出一本袖珍小册,看向身旁的冯露:

“我家里穷,身上没有贵重的东西。我……我从小就想开酒楼当个厨子,这本菜谱一直带在身上。把它送给你,愿你此生如意,吃饱喝足,幸福安康。”

她打小跟着娘亲学女红和做饭,颇有天赋。

娘亲常会满面含笑地夸她,哄得她喜笑颜开,可下一句话,永远是“今后定能找个好婆家”。

赵流翠觉得好笑又荒谬。

为何她的才能,非要和嫁人扯上关系?刺绣是她的,佳肴也是她的,女红与做饭并不羞耻,可耻的,是将它们视作讨好婆家的筹码。

赵流翠想,她偏不嫁人,偏要开个属于自己的酒楼。

她做饭,是为了自己。

冯露小心翼翼将菜谱接下。

“我叫冯露。”

拿出袖中装有伤药的瓷瓶,少女轻声道:“我小时候调皮捣蛋,没什么志向,有一回,被抓进乞丐窝。”

沈流霜默不作声掀起眼皮。

这件事,冯露的爹娘对他们说过。冯露曾被贩子拐走,送去乞丐窝点,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即是将拐来的小孩折断手脚,亦或挖眼毁容,让他们沦为残疾,再上街乞讨。

这样的孩子,往往更能博取同情,为乞丐窝敛财。

“乞丐窝里,有很多受苦受难的孩子,也有一个同样被拐来、待我极好的姐姐。”

轻轻拂过瓷瓶,冯露道:“我看着他们受苦,却无能为力。当天晚上,姐姐带我出逃,她为我……引开了人贩子,再没出现过。”

独自吸引贼人的注意,被擒获后,她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后来冯露拼尽全力逃回家中,让爹娘报官去寻。等她带领官差再到乞丐窝点,已人去楼空。

“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当个大夫,去帮更多人。”

把瓷瓶交给身旁的中年女人,冯露轻扬嘴角:“将这个药瓶赠予你,望你无病无灾,心怀慈悲,逃离生天后,能寻得心之所向。”

中年女人颔首接过。

她生得高挑,眉宇间带有几分冷峻之气,这会儿眼尾微垂,显出少有的柔软。

沈流霜记得,她曾大大咧咧讽刺过几个妖物,是个性情火爆、直来直去的人。

“我叫程梦。”

中年女人随意挠了挠头:“我是被家里那口子灌了迷魂药带进来的。”

想起丈夫,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家世代打铁,铺子就开在城西。那混账平日里装得正正经经,暗地里竟在赌钱,半月前我知道这事时,他已欠了一大笔债。”

她习惯性张口,想骂几声不堪入耳的脏话,目光扫过几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生生忍住。

“听说莲仙能赐下金银珠宝,他把药下进我的茶水里头,等我醒来,就在这儿了。”

程梦取下脖颈上的长链,递给身边的沈流霜:“这个给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窝囊,你可以是漂亮的花花草草,必要的时候,得做一把剑。”

沈流霜道谢接过。

这是一条朴实无华的绳链,通体漆黑,下端绑着一把小拇指大小的袖珍剑。

她和柳如棠都不是本人,阐述得中规中矩。

一圈下来,每个姑娘都简单介绍了一遍自己。

有浓眉大眼、想成为捕快的宋招娣,有体弱多病、唱曲儿很好听的杨泠泠,也有十岁不到,一边擦眼泪一边瑟瑟发抖说不害怕的秦媛。

没过多久,遽然间,从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钟鸣。

悠远空灵,沉郁低回,紧随其后,石门被轰然打开。

正如冯露所言,镜女面色苍白站在门后,先是不安地侧头眺望甬道深处,再回过头来,尾音轻颤:“出来吧。”

“你,”柳如棠下意识问,“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镜女微怔,摇头。

她不会,更不敢。

多年前被莲仙俘获,她对那只大妖心存畏惧,连和它对视一眼都做不到,莫说逃跑反抗。

对这些女人生出恻隐之心,协助她们逃跑,于她而言,已是最胆大包天的事。

她没胆子再越界。

有人怯怯道:“可你放了我们,要是被莲仙发现,它……”

“方才没有妖巡逻。”

镜女道:“不会有谁知道,是我放走你们——抓紧时间,快走吧。”

更多的话,她没再说。

所有人心知肚明,她们这一逃,生还的几率不大。

“我之前,不知道你……”

赵流翠摸摸鼻尖,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过分的话,抱歉。还有……多谢。”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话。

女人们或惊恐或戒备地从洞中走出,路过镜女身前,皆低低道了声谢。

镜女一如既往沉默不语,唯有脊背绷直了些,露出几分近乎于赧然的局促。

“我们人数众多,很容易被巡逻的妖怪发现。”

程梦道:“分散还是抱团?”

沈流霜不假思索:“分散后容易孤立无援,不如抱团,能相互帮衬。”

“可是,”杨泠泠低声道,“我们手无寸铁,倘若遇上妖怪,该怎么办?”

她还想再说什么,目光不经意一瞟,愕然睁圆双眼。

头顶的莲花灯倏忽闪了闪,站在她身旁的李家二女儿抬起右手,抚上面颊边缘。

简直匪夷所思。

随她指尖用力,整张脸竟如画皮般卸下,露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来!

这幅画面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在杨泠泠惊呼出声之前,柳如棠笑盈盈捂住她嘴唇。

“嘘,别出声。”

柳如棠道:“镇厄司办案。”

*

镜女错开了妖物前来巡逻的时间,目前还算安全。

沈流霜与柳如棠卸下画皮妖所绘的面具,一前一后,行在队伍首尾两端。

从隐蔽的衣物口袋里掏出傩面具,沈流霜目色沉凝。

饮下的神酒仍在生效,酒里的毒不仅能让四肢无力,还遏制了体内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