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4/4页)

连名字都对应得刚刚好,秦箫,卫霄。

后来的发展顺理成章。

她略施小计制造一起偶遇,成为卫霄的救命恩人,之后进入卫府,教导卫老爷书画。

同处一座府邸,卫霄看她的目光日渐亲切,知晓她画中仙的身份后,更展露十足的兴趣。

“画中仙?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很稀罕的妖吧?”

卫霄笑着问她:“你的画可以变成真的吗?”

四十年前,面对秦箫类似的问题,虞知画只能画出一些单调的刀剑与小物。

现如今,她站在卫霄身前,玉笔轻挥,便是浓墨重彩,山河隐现,墨龙飞身。

卫霄仰头凝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憧憬亮色。

“我也想这样。”

憧憬过后,他露出苦恼的神情:“镇厄司你知道吧?里面全是天赋异禀的修道之人。我特别想进去,可惜浑身上下灵气很少,不够格。”

体内灵气稀薄,难以对付实力更强的妖魔邪祟。

他入不了镇厄司,只能去大理寺,处理人族的案子。

虞知画温声安慰:“你如今行侠仗义,不也很好?”

卫霄摇头,神情难辨:“不一样。”

他向往的是更强、更无所忌惮,是剑气横绝、凌空而行,而非简单的行侠仗义。

当时的虞知画不懂。

没过多久,她察觉卫霄不对劲。

神志恍惚,偶尔自言自语,一日路过他卧房,虞知画感知到若有若无的邪气。

当她强行推门而入,见卫霄坐于桌前,手里是一具心口被贯穿的猫尸。

卫霄在修炼邪术。

四目相对,他被吓了一跳,手臂颤动,黑猫滚落在地。

“知画。”

看清门外女人的相貌,他蓦地眼眶通红,祈求似的唤她名字:“知画,你救救我。”

卫霄说,他在黑市买来一本书,声称按部就班修习,能掌握神通。

他没想到,这是邪修的功法。

“知画,你帮帮我。”

那张与秦箫一模一样的脸哀声求她:“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杀了一只猫而已!我之所以买这本书——”

他顿了顿,脱口而出:“我心悦于你,想同你长相厮守。”

虞知画怔怔看他。

之后的记忆迅速掠过,模糊混浊。

她终究帮卫霄隐瞒了邪术之事,以灵力为他克制邪气,让他不再整日恍惚。

可人心如深壑,一旦尝到甜头,怎能被轻而易举地填满。

依靠邪术,卫霄总算能一跃上房檐,也能用剑气震碎数丈之外的瓷瓶。

他眼中是喜不自胜的欢愉,面对虞知画,满心欢喜:“都说修道之人寿命很长,这样一来,我可以活得更久吧?”

鬼使神差,那一瞬间,虞知画想起君来客栈里,秦箫浑身血污、死在她怀中的情形。

她执拗地想要救他,却始终无能为力。

死亡是个让人不敢触碰的词语。

刹那的迷惘后,虞知画点头:“嗯。活得更久。”

生出不应有的私心后,一切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前行。

得知心因法,杀人取其心肺,眼看卫霄体内的灵气与邪气日日充盈。

虞知画在清醒中步步沉落。

心因法练成的那日,卫霄为了庆祝,带她登上房檐饮酒。

并非记忆里的桃花酿,而是更贵的陈年女儿红,入口醇香。

与秦箫不同,卫霄生于商贾之家,习惯锦衣玉食,有几分少爷脾气。

“多谢知画。”

卫霄喝得醉醺醺,哈哈大笑:“你说,今后我能不能成为全长安,不,全大昭最厉害的剑客?”

虞知画没接话。

卫霄心情大好,自顾自继续说:“等我们成亲,你就是卫府女主人。你的恩情我牢记在心,一定好好待你。”

冬夜冷风寒峭,他很快没了兴致,说得口干舌燥,拢紧衣襟:“太冷了。我们下去?”

虞知画双手环膝而坐,轻声应答:“你去歇息吧。我想在檐上待一会儿。”

卫霄点头回了声好,身形一跃,消失在夜色深处。

虞知画无言静坐,被夜风吹得清醒,许久,拿出怀里的姻缘笺。

曾在秦箫身上的另一半,早被邪祟撕裂了。

转世轮回的事没必要隐瞒,她对卫霄坦诚相告,坦言二人有前世的姻缘,给他看过这枚纸笺。

当日的卫霄听罢,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所以,我们是两辈子的缘分?”

两辈子。

拥有如出一辙的魂魄,连笑起来看人的角度都刚刚好,秦箫和卫霄无疑是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吧?

目光落在那行泛黄的笺文,虞知画记起秦箫临死的时候。

他最后的遗言,是一遍遍叮嘱她,莫要忘记某天夜里两人说过的话。

虞知画清楚他的意思。

那是许多年前的明月夜,答应秦箫的求亲后,她与抱着剑的年轻人坐在房檐。

江南的气候比长安湿润温暖,凉风拂面,带来柳树和桃花的味道,清新怡人。

秦箫得到肯定的答复,上翘的嘴角欢欢喜喜没落下。

和她天南地北闲聊了很久,直到子时过去,他才困倦地打个哈欠:“很晚了,你要下去吗?”

心绪繁杂,虞知画摇头:“你去歇息吧。我想在檐上待一会儿。”

“这怎么行?”

秦箫单手撑起一边脸颊,扭头笑吟吟注视她:“上边冷,我陪你。”

他醉意尚浅,缄默须臾,忽然说:“知画,我知道画中仙长生不老。我会努力修道,活得更久,一直陪着你。”

长街静谧,月光落在他眼底,疏朗如雪。

秦箫收敛笑意,目色认真坚定:“但是——我是说,但是。”

他道:“世上有太多意料不到的事。倘若某天我遭遇不测,你不要惦记我,尽管朝前看。”

说到这儿,他扬起嘴角,是温柔纵容的笑,如初见时那样,眼底盛满她的倒影:

“说好了,要看山看水看月亮,没有我也是。”

月明星稀的夜,一阵微风自檐角掠过,拂动江南碧绿的垂柳,撩起长安殷红的梅。

四十年前,虞知画凝睇他双眼,很轻地应声:“好。”

四十年后,茫然环顾身旁夜色空空,她不知怎地,倏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