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别怕,这是不会马上发作的毒药,七日内没有解药,才会浑身发痒溃破吐血而死,你只要乖乖听话办事,别表里不一,七日之后,不管你能否查出来,我们都会过来为你解毒。”

公主笑容和善,人畜无害。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完对方真感觉浑身好像开始痒起来。

老板娘快哭出来了:“我一定不会将两位说出去的!”

陆惟看了公主一眼,接下她的话:“我们还要问你借几样东西。”

他将手伸向老板娘。

后者全身僵硬,却不敢反抗,似乎生怕两人再给自己下新的剧毒。

她抬眼望向陆惟,却只能看见面具后面黑黢黢的眼睛。

宛如深潭。

在此地,人人都戴着面具,轻易看不见面具后面的真容,老板娘早就习惯了。

可这两人却给她完全不同的感觉。

即便她在这种活地狱般的地方混久了,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

从小饭馆走出来时,公主与陆惟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公主先前穿的衣裙在这里还是过于招摇了,眼毒的仔细看就能发现衣裳华贵,身份不凡,她现在直接换上老板娘的旧衣,蓝绿相间,混进人群也不起眼。

两人外面还多了一身带兜帽的披风,只要将兜帽戴上,加上面具,身上所有特征遮得严严实实,哪怕陆无事或公主两名婢女迎面走来,也未必认得出他们。

“殿下方才说的毒药,不是真的吧。”陆惟忽然道。

公主轻笑:“这世上哪里有能控制几日后毒发的药?若是有,我岂不成神仙了。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否则光凭陆少卿的金叶子,还不足以让她俯首听命,怕是转头就会将我们卖了。”

这女人狡黠得很,哪里还有半分刚见面时的弱势。

但陆惟很满意。

因为公主越狡猾,就意味着他们的搭档越稳妥,在地下城行走也会越安全,否则在这种地方,他也未必能时时刻刻看护对方。

反倒是公主对他临时征用老板娘的妆奁很好奇。

“陆少卿刚才独自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你是在老板娘的妆奁里也下了毒吗?”

陆惟:“殿下觉得我想做什么?”

“留下密信策反她?还是,她其实是你的暗哨?”

公主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陆惟一本正经:“臣是想看看自己的妆容花了没有。”

公主:?

她跟陆惟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一时间竟也听不出对方到底是在说玩笑话,还是来真的。

时下中原贵族男子有傅粉施朱的,以陆惟容貌,如果有此爱好,倒也不奇怪。

公主好奇:“我离开京城时,男子傅粉尚不成风,此番回去,难道能看见满街男人对镜贴花黄吗?”

陆惟想了想:“傅粉者与日俱增,崇尚阳刚者亦有,不多。”

公主:“北地尚且如此,南朝只怕更甚,长久以往,岂有战力可言?”

陆惟:“殿下有鸿鹄之志,雄鹰之心,但如今朝中蝇营狗苟,混沌度日者甚多,会像殿下这样想的人,不多。”

公主:“陆少卿也是这些混沌度日者之一吗?”

陆惟:“我人微言轻,只能埋头苦干,还不到能混日子的地位。”

公主眨眨眼:“若是当了驸马,就不必如此辛苦奔波了。”

陆惟:……

公主娇笑:“陆郎为何沉默?是在思量怎么把我扔在这里,独自回去吗?”

陆惟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才真有那么个念头。

“臣在想,汝阳侯刘复一表人才,对殿下亦十分倾慕,公主若想挑选驸马,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他毫不犹豫选择祸水东引。

公主歪着头:“可我就喜欢陆少卿这样好看的人啊,倾慕我与否不打紧,赏心悦目才是最重要的。”

陆惟:“皮相不过是虚妄,殿下不知我皮相之下如何表里不一,若冲着皮相而来,迟早大失所望。”

公主:“陆少卿这样有趣的人,为何汝阳侯给你的评价却是凛然不可侵犯?难道陆郎在不同的人面前,还有不同的面孔?”

陆惟:“殿下也极为有趣,为何要在他人面前故作柔弱,难道就不怕臣戳穿您的真面目?”

公主:“我的确弱不禁风,无依无靠,陆少卿便是出去胡说八道,又有谁信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嘴,一边缓步打量四周,朝老板娘指引的方向走去。

换了衣裳,戴上面具之后,在人群中也不会有被认出的危险。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数珍宴即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始,他们离此不远,大可不必着急。

整座地下城灯火辉煌,并不全是笼罩在洞窟之中,偶尔抬头看还能看见夜幕中点缀的星光熠熠,说明地势往下,已经处于山沟野壑之中,离永平城已经有一段距离,甚至还有人表演杂耍喷火,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拍掌喝彩。

这一切看上去似乎与外面的灯市别无二样。

除了——

不远处,满身脏污的老人颤巍巍牵着孩童来到饭馆门口。

一老一少都没戴面具,孩童吮着手指,懵懂天真。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下打量,面露嫌弃说了两句,似在说孩童太瘦了。

老人连连恳求,好话说尽,这才说得他们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老人。

瘦弱的孩子被他们带进去,老人伸出手想抓住他,又在半路停住,而后在门人驱赶下,捏着银子走了,头也不回,脚步比来时还快。

看着这一幕,公主似乎明白什么。

可脚步刚要迈出去,没等陆惟拦阻,她自己就停住了。

救不了。

她清醒意识到这一点,就算他们俩都身手不错,冲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行踪身份暴露不说,两人也别想离开地下城了,更勿论查清这里的事情。

陆惟将公主面具下的冲动和迟疑看在眼里,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准备拦人的动作缩回来。

“殿下和亲之前,离开过京城吗?”他问公主。

公主缓缓吐气,似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才平静道:“有两次,京郊有皇室别苑,父皇曾带我去那里避暑休憩。从前年少顽皮时,平日里也有几次微服在京城内玩耍。”

陆惟:“十年前,我还在乡下小县,未能目睹京城盛况,不知当时殿下眼中的百姓民生如何?”

公主实话实说:“那会儿我年纪小,还不懂得体恤民生,细心留意,不过几次在坊间购物,所见所闻,内城百姓大多生活还过得去,一个卖灯笼的小郎君曾与我说,他与妹妹相依为命,一年下来大约可以赚到七八两银子,养家糊口,再帮妹妹置换一套新衣。”

十年过去,当年那个路上偶遇的半大少年,现在应该也与她差不多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