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听见这句话,魏解颐整个人就放松了。

是了,这年头再嫁的女子数不胜数,魏解颐原本也不以此为衡量别人好坏的标准,可当倾心的郎君近在咫尺,她还是免不了患得患失,比较来比较去,隐隐对俨然是众人中心的公主产生了些微嫉妒。

可真要比起来,她青春年少,待字闺中,会比公主差到哪去?

公主毕竟是和过亲的公主,也不是当今皇帝的女儿,只是堂姐。

帝女与隔了一层的帝姊,差别还是很大的。

便是多个公主的头衔,又如何呢?

魏解颐是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姑娘,这么一想,心情立马又好起来了。

“魏小娘子有点像十年前的我。”

马车内,公主也对风至如是道。

“自以为是,不知所谓,觉得普天之下的生灵都要围着我转,老爹第一我第二。”公主甚至还作了个鬼脸,哈哈一笑,“十年前的章玉碗,就是这么讨人厌的!”

风至认真道:“在我心里,殿下的确就是世上一等一的人。”

她和雨落虽然陪着公主出嫁,但十年前,她们都不是公主最亲近的人。

那时候的风至,只是和亲队伍里一名寻常的婢女。

那时候公主殿下身边最得用的侍女,也是公主出嫁前的大宫女,同样有两个,分别叫秋池和锦年。

风至没有做过飞上枝头的富贵美梦,也没有想过能更进一步,她只想在草原上平平安安度过,不要生病,不要被柔然人看中,最好能攒下一笔小钱,等以后年老了回到中原,安家落户。

这个愿望很奢侈,尤其是回到中原,她想也不敢想。

在柔然,中原人势弱,不得不抱团。

以前宫里不常见到的大宫女,风至因为差事,也经常跟她们打交道。

在她的印象里,秋池是个很温柔的姑娘,但办事利索,对自己严格,对底下人,却很讲道理。锦年相对则性子急一些,但心肠更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锦年这样的人。

公主身边这两位大宫女,都是很好的人。

但后来,秋池和锦年都死了。

“啧啧,风至,你连夸我都要走神,可见言不由衷!”

公主调侃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失神中拉回来。

风至将这两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不在面上流露出来。

当然,即便她失口说出来也没什么。

正如风至没有忘记这两个人,她知道公主也未曾遗忘。

铭记,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奴婢字字真心,日月可鉴,殿下若不信,奴婢可以发誓!”风至也开玩笑道,“那魏小娘子如何能与您比?她任性娇气,也毫无礼数,对殿下更是没有半点尊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车队是围着她转的呢!”

公主道:“那是因为她知道,父亲永远是她的靠山,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只要魏寅出面,很快就能帮她解决。等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这样的人,只需要三天,就能换一个人。她的小性子若无伤大雅,我倒是希望她这样的任性能长长久久,毕竟这世上能恣意活着的人本就不多了。”

“殿下如今不恣意吗?”

声音来自车外。

一匹匀速前进的马,几乎与马车同速,倒映出颀长的身影。

公主懒懒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陆郎君没有学过么?”

她与风至的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调,但一般来说也会被掩盖在外面车轮辘辘的动静下,唯独这位陆少卿耳力过人,正好又在马车外面,给听个一清二楚。

陆惟听出她的不满,轻笑道:“我是来告诉殿下,前方有个茶铺,原本可以稍作休整,但现在下雪,我们就不停了,直接越过去,争取天黑前到驿站。”

从勇田县到上邽城,走官道有将近七百里路,正常来说他们还得在路上走几天,反正不可能一天之内就赶到,只是下雪的缘故,不能在路上停驻,赶路速度还是加快了。

公主:“此等事情,陆郎君决定就好了,何必专程走一趟?”

陆惟:“臣也想借此机会,向殿下献一献殷勤,今早的烤鱼味道,殿下觉得可还合意?”

公主:“那鱼不是陆郎自己去捉的吧?”

马车毕竟憋闷,公主又懒得出去骑马,两人还真就一里一外这么交谈起来。

陆惟:“捉的确是我捉的,烤却是陆无事烤的,他也是头一回做,有些生疏,我找了勇田县的厨娘问计,可惜她也从未做过烤鱼,只能给我一些粗疏的提议。”

公主感慨之余,又提出小小意见:“陆郎如此有心,真令我感动,烤鱼确实新鲜,可惜滋味还是略逊一筹,若可以的话,下次不如再加些冬笋、菌菇、豆皮,烤鱼之前也可浇点骨汤,如此一来,美味定然增倍。”

陆惟哑然片刻,忽然又笑起来。

“如殿下所愿,下回的烤鱼必然会更好了!”

“公主又将陆郎君喊住了!”

魏解颐偷偷掀开帘子一角,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了所见所闻,然后才愤愤回转过身,咬住手里的帕子。

“两人还聊了那么久,光天化日,也不知有甚好聊的!”

“娘子勿要生气,也许是公主在问陆郎君路况呢?”婢女宽慰她。

“问路况不能随便喊个人吗,为什么非要是陆郎君,我方才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人去喊陆郎君,他都不肯来呢!”魏解颐更生气了。

许是从小在勇田县长大,许是从未去过京城,她对公主这样的身份殊无敬畏,除了不敢当面胡闹之外,在马车上也不吝啬自己的小脾气。

说着说着,魏解颐又忍不住掀开车帘子,脑袋挤到窗边,视线竭力往前车的方向瞄去。

但魏解颐脸上的怒气和嫉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浮上水面的惊讶,以及禁不住咦了一声。

“远处,你看,是不是有人在走,还是我看错了?”

婢女也凑过来,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这会儿雪才刚下没多久,尚不到银装素裹的时候,官道两旁是干枯的草丛,树干高高低低错落不一,更多则是黄白相间的岩石,刀切斧凿的冷硬为这个本来就难熬的冬天更添许多萧索。

婢女认真端详了半天,点点头:“是人,应该是些逃荒的灾民。”

“为什么要逃荒?”

魏解颐有些不解,眼前的确超出了她的想象。

“人们在冬天前不都把食物储存到地窖了?像我家,厨子每日也会从地窖里拿些秦菘和晚菘来熬汤,再不济,腌菜就着粗粮,总是能填饱肚子的吧?”

婢女:“也许是他们连腌菜都吃不上呢,奴婢听说今年夏秋就发旱,庄稼一直种不上,佃户欠了粮种又没粮交,地都被收回去,只能逃荒了,要是雪下得再大,恐怕路上就要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