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3页)

“因为他只会模仿,以前书院的月考,他成绩平平,堪堪过关,如果参加州试,也许会名落孙山,陈家不想赌,他们想拿第一,天水书院山长的儿子,才配得起这个第一。”

辛杭咳嗽几声,春寒犹在的天也额头冒汗。

“从前我还不明白,为何书院会破格录用我入学,仅仅是因为我母亲与陈家的渊源吗?后来我才知道,陈家看中了我的天分,希望培养我,然后拿我的文章,当成陈修的敲门砖,去敲开那些世家的门,即便没有这次新法,这次花一大笔钱买我闭嘴的事情,也会发生。”

陈修终于忍不住了。

他怒道:“我没有!这考试就是我自己考的,试卷也是我自己做的,凭什么姓辛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就能博取同情 !我听说陆廷尉断案如神,难不成是靠冤枉好人得来的名声吗?!”

陆惟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对方。

他自然不是头一回遇见陈修这种嫌犯了,许多人在铁证如山面前都还能抵赖,因为他们内心压根就不认为自己有过错或犯了律法。

“辛杭身体缘故,考试时就算全力控制笔触,依旧会留下痕迹,我一字一字对了你们二人的卷子,里面有许多痕迹,最明显的就是这个“劉”字,最后一笔勾起,辛杭气力不足,金钩微颤,最终引颈待戮,如同绝笔,而你身体无恙,落笔平稳,这最后的一勾,没有颤抖。”

陈修既然已经争辩,索性抗争到底。

“每个人每次写的字不可能一模一样,总是有细微差别的!”

陆惟点点头:“不错,你是因为刚刚听见公主加封的消息,心才乱了的。本来你觉得,这甚至只是一件小事,就算最后被揭穿,看在你父亲出借天水书院的份上,看在天水书院在秦州举足轻重的份上,公主总是能网开一面的,毕竟秦州已经死了许多人,再也经不起动荡了,而且公主之前还要赶着回京,但你没想到,就在这个当口,公主殿下竟然名正言顺作了秦州的主,连新法也被承认了。”

陈修:“我……”

陆惟:“还有,辛杭病重,写卷子才那么慢,你之所以也跟他差不多时间交卷,是因为这字迹本来就不是你自己的,你需要时间去控制自己下意识自然书写的习惯,我说的没错吧?”

陈修的脸色脸色白了又青。

陆惟冷冷道:“辛杭这样的字,是因为他满心愤懑无从发泄,为人又倨傲孤僻,只能以字表心,你自小一帆风顺,被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用这样的字,完全不符合你的经历与性情!”

公主终于开口了。

“我们打听到,你外祖父家在隔壁梁州,三年前你曾经在那小住几个月,与表兄弟一块学习,这期间你不可能一张字帖一笔字都没留下吧,若说小时候的字迹与长大后大不相同,那三年前距今不远,应该差别不大。不然我派人过去搜搜你外祖家,待找到证据,你方肯心服口服,不过到那时候,只怕你外祖一家都要受你牵连,无端连坐。”

陈修呆立当场,被这一锤又一锤,最后再加上公主一记重锤,直接晕头转向,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陈山长叹了口气,迈出一步,跪下拱手。

“这一切皆是老朽所为,是我利益熏心,一心想要让陈修拔得魁首,也让天水书院更上一层楼,方才铸成大错,还请殿下责罚于我!”

陆惟:“他今年贵庚,你让他去跳河,他怎么不去跳?”

陈山长似难以想象对方神仙一样的面容会说出如此刻薄恶毒的话,一时竟接不上话。

陆惟冷冷看着他,就像寺庙里高高在上的神像:“你现在想到要顶罪了,之前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新举官法是为了破除世家垄断,以门阀定官品,你们自己痛恨世家门阀,却恨自己不是世家门阀,一有机会,就要做他们做过的事情,将这些别人曾经施加给你们的,又施加在别人身上!”

陈家父子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他们哪里敢说话,事情已经败露,新举官法第一年,魁首就得来不正,这新法还是公主亲自颁布的,这等于狠狠打了公主的脸,恐怕天水书院山长之位也要不保了。

“骂得好!”辛杭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他已是将死之人,没有那么多礼仪,旁人也不与他多作计较。

“殿下,陆廷尉,你们看看,他们现在后悔,只是后悔自己东窗事发,而非后悔自己干过什么,如果早知今日这一遭,他们也许会另找他人,也许会灭我的口,说不定秘密就可以永远保守下去了!除了我,辛家没有人敢站出来,他们都畏惧陈家,生怕断了自己的生路!”

他的母亲和弟弟有些羞愧,欲言又止。

杨园对辛杭却没什么好感,冷笑道:“你现在揭发出来,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索性孤注一掷,既然你如此痛恨,当日就不应该答应他们,答应了又反悔,你以为就你清高了?”

“是!”辛杭痛快承认,“当日我答应下来,其实也是畏怯陈家,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陈家父子已经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了,怎么敢想象得罪他们的后果?可当我在考场上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写的,我就越来越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我有真才实学,却只能冠上别人的名字去考试?我都要死了,难不成还不能痛快一场?”

他发泄一通,但并没有就此停下来,反倒将矛头直指公主他们。

“公主殿下,陆廷尉,秦州之乱,方良崔千将本地世家屠杀殆尽,你们欲擢新法,开辟新路,如我一样的士子,心中十分感激,但是世家一去,必有新的地头蛇顶上,他们也许还无法像世家那样霸道,只能以拙劣的替考来蒙混过关,可假以时日,他们未必不会成为新的世家,届时新举官法的意义又在何处?”

“您看世人都痛恨世道不公,痛恨欺压良善,践踏弱小,但他们是痛恨自己不是践踏别人的那一方,而非痛恨这等规则!即便是天水书院,如此教书育人之地,亦未能免俗,陈家父子一旦得了机会,就会蹬鼻子上脸。今日是我命不久矣,图个鱼死网破,可我若是身体健康,还敢拿家人与自己的前程押上去吗?!”

他字字泣血,说得杨园哑口无言,说得陈家父子愤恨不已。

“殿下明鉴!”

陈修伏地叩首。

“我自问才思的确不如辛杭敏捷,若自己考试,顶多只能泯然众人,也许能侥幸中选,却绝不会有今日风光,方才铤而走险,误入歧途,殿下要罚,修心服口服,但辛杭这等污蔑新法,将新举官法说得一无是处,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反悔,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已经无法享受交换条件带来的好处,方才想着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