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星在磨刀,长脚蹬在边上,弓起的腰像是一把弯刀。在他的身边,四散着好几个劲装男人,正握着刀警惕地扫向各处,生怕再遇到袭击。

他们一路上,只在野外休息,不入城镇,只有非常必须的时候,才会进城池补充必需品。

直到这几日,追兵才少有赶来,可他们不敢放松戒备。

毕竟追赶他们的人,如同疯狗。

就和他们的主子一样,都是疯疯癫癫的狗东西。

角落里,有人在哭。

声音微弱,时不时抽噎,听着像是要晕过去。

去四周查看情况的几个人回来了,低声说道:“没有追赶的痕迹,今天应该能休息。”

阿星冷淡地说道:“分成两组,轮流守夜,不可放松。”

“是。”

那人听着哭声,下意识看向那个角落,又道:“那小郎君……”

“不必理他。”阿星还是那个冷淡的模样,“哭累了就会睡了。”

那人听了,也只好作罢。

他们也的确没这个心力去管一个孩子的心情。

说是孩子,其实年纪已经不少,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他是这一次行动里,唯一一个救下来的男丁。

叫黄福。

黄福是这一代黄家嫡系岁数最小的孩子,还没有踏上官场,甚至还没有体察世态炎凉,只将周围人的恭维当做理所应当,一朝被贬,他懵懂无知,很难适应这种天差地别的境地。

流放的日子里,大哭大闹也有,情绪崩溃更有之,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宽容他,等待着的只有官兵凶狠的鞭打。

渐渐的,黄福也不哭了。

流放的路上,他们这群细皮嫩肉的贵族出身,根本就没有说话的力气,每日光是走路,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体力。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永无宁日。

可就在半月前,黄福敏锐地发现,他的祖父与父亲,情绪似乎别有不同,比起之前的沉默,更振作了些。

自从踏上流放之路,就算几个年长者心性再怎么坚定,也不能接受如今的狼狈。尤其是那烙印在他们身上的刺字,更是耻辱的象征,日日夜夜捶打着他们的心。

黄福不知所以然,却本能地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而在几日后,一场骤变,印证了黄福的猜想。

那天晚上,他们筋疲力尽,实在是走不动了,官兵才让他们歇息了一会。

就在他们围坐在一起,不出声呆坐的时候,突然有人冲杀出来,将官兵和押解的犯人分成两边。

官兵被这些突然冲出来的人拦住,一时间无法看清囚犯的行踪,喊打喊杀声,几乎充斥着黄福的耳朵。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趁乱带走。

一路颠簸逃亡,等天明安定下来,黄福才骤然发现,跟着一起逃出来的人,只有祖父黄庆天,父亲,大哥,还有他。

只有四人。

其余的男女老少,都不在其中。

彼时的黄福还以为,其他人是不和他们在一处,可是某天夜里,黄福半睡半醒间,听到祖父在和那个叫阿星的人说话。

“王爷,打算怎么做?”

“谋而后定,徐徐图之。”

黄庆天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到了他这个岁数,有些事情不用说太明白。

等阿星离开后,黄福听到父亲走了过来,坐到黄庆天的身旁。

“父亲,这一次逃出来,只带了权儿和福儿,其他的人都……就这么坐视他们被流放吗?”

流放的路上何其苦,已经有不少人发了病,却没有药可以吃,只能痛苦煎熬着。

“痴儿,这一次营救,是瑞王出力,他远在封地,能派人来营救已是不错,你还多想什么?”

“可是老夫人……”

黄庆天忍耐着摇头:“若我有法子,怎会将母亲弃之不顾?她们都是拖累,若是带上她们,我们根本逃不出来。”

两个长辈的谈话,对黄福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隐约知道,会来营救他们的人,只可能是瑞王殿下,可黄福从来都没想过,在祖父和父亲的心里,女眷会是拖累。

就连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也在他们摒弃的行列。

年少的黄福,只觉得这想法过于阴毒。

家人,难道不该同甘共苦吗?

翌日起来,黄福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在他们重新上路时躲得远远的,不肯与他们一路上。

谁成想,这份任性在最后,居然挽救了他一命。

因着黄福耍脾气,带队的阿星又不是那种会顾忌他的人,直接甩了两个人看着他,就丢下他在队伍后。

黄福索性大闹脾气,寻了个城镇狠狠睡了一觉,结果醒来的时候,被突然出现在他床边的阿星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

“你叫黄福?”阿星冷冷地问,在他的身上,弥漫着一种,黄福近些时候,根本不陌生的味道。

那是血气。

“是,是的。”

阿星的声音有几分古怪:“倒是真有几分福气。”

“我祖父他们呢?”

黄福刚才下意识回答了阿星的话,紧接着,为那血腥的味道感到奇怪,脸色猛地煞白,飞快坐了起来。

这时候,黄福才看清楚,阿星的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口。

许多刚包扎好的地方,还在不断渗血。

“都死了。”阿星简单说道,“遇到了埋伏,是陷阱。”

黄福的耳边嗡地一声,好似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看到阿星的嘴巴张张合合,良久,才嘶哑着问。

“陷阱?”

阿星:“一开始劫走你们时,应该就是被故意放的,为的是,能够名正言顺地解决掉你们。”

“什么意思?”

黄福觉得自己脑袋一片雾沉沉,根本听不明白阿星话里的意思。

阿星索性掰碎了,直白地说道:“皇帝故意让我们劫走人,然后在必经之路设下了埋伏,将你祖父,父亲,大哥,全都杀了。”

那群人的目标就是黄家人,所有致命的招式都是朝着他们去的,不然,阿星未必能带着剩下的人杀出来。

阿星捂着渗血的胳膊,冷声:“现在穿上衣服,立刻跟我们走。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队伍里只有三个黄家人,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数量对不上。

以他们那股凶残的劲儿,黄福是危在旦夕。

黄福呆愣了会,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得,我得去看看,我不信,你在骗我,我不……”话到最后他的声音尖锐,已经近乎惨叫。

咚!

阿星一拳打晕了黄福,将他背起来。

他们一路逃亡,尽力避开追杀,直到这几日,应当甩开了那些人,这才敢多休息一夜。

只是黄福自那后,一直都是一副颓废的模样,时常还半夜哭泣。然身边的人全都是在生死线挣扎的人,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