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归去(第5/6页)

“主公为江山耗尽心血,到头来却要被小人陷害,乃至于此啊!”徐翁怆然道。

萧暥静静道,“徐翁,你也走罢。”

“主公不走,我也不走,我要陪主公到最后。”

他环顾这空荡荡的宅院,都走了,以后谁来给他添衣煎药?

萧暥轻叹道:“徐翁,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了,你若被抓,今后逢年过节,我岂不是连一壶酒都喝不上了。”

徐翁心中陡然一颤,忽然明白了他所指,顿时老泪纵横:“主公,天下人都负了你啊。”

“可是这山河,是你寸寸染血打下来的,就这样看着朝中奸佞得势,最后败于小人之手吗?”

萧暥凝目道:“只要他在,山河就在。”

“徐翁,我有封信要让你带去。”

徐翁双手接过来,揣在怀里,嘴唇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萧暥道:“时候不早了,你走罢。”

“主公保重。”徐翁深深叩首,然后转身离去,夜色里,六旬的老翁哭得像个三岁孩童。

临到诀别,萧暥到并没有多少悲伤,或许那么多年,早就心如铁石。而这座府邸,本来就是戎马倥偬间一个临时的住所。

随时就可以走,都不需要准备。

次日,天色破晓,萧暥站在窗前,看着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涌进府邸。

***

御案上堆满了指控萧暥的折子,从京城流血夜,到勾结蛮夷,祸国殃民,简直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朝堂内外一片声讨。

其中最长的一份奏折,是柳尚书牵头,由朝中一百七十多名官员的联名上书,请求对萧暥这乱臣贼子处以弃市之刑。

武帝翻着长达数十页的联名,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柳尚书人望挺高啊。”

柳尚书道:“是萧暥罪大恶极,朝中正义之士皆愤然,所以臣就联名了众位……”

“你想当第二个萧暥?”

柳尚书猛然一震。

“你也想逼宫造反?”

柳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地,“臣不敢,臣是体察陛下的心思……”

“原来朕的心思,你一直在体察啊!”皇帝冷笑,

柳尚书脑子里轰然一响,豆大的汗珠顺颊淌下,连抽冷气,再不敢支声。

只听皇帝道:“你想当萧暥可以,你也给朕打下半壁江山来!”

“陛下,臣……臣不敢。”柳尚书瑟缩道,

皇帝颇有些厌烦,随意地道,“你就去凉州军前当个骑兵校尉罢。”

“带着名单上这些人,都给朕去打北狄。”

柳尚书顿时脸色青灰,簌簌发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朝堂上哀鸿遍野。这些文人什么时候拿过刀剑上过战场,这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而且凉州军是陈英的手下,他们还有活路吗?

薛司空在旁边眼皮阵阵抽跳,这是皇帝惯用的手腕,两头敲打。既然萧暥已入狱,这群本来用来打压萧暥的人也用不着了。

可柳尚书还认不清形势,趁着萧暥刚入狱,迅速牵头串联上百名大臣把他往死里踩,怎么能不让皇帝起疑?这才是找死!

薛司空意识到了,皇帝要的是将天下大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要的只是利剑和鹰犬,视天下为猎场。

***

御书房里置着冰鉴,冷雾袅绕,寒意逼人。

武帝修玄火真气,周身如同赤焰炙烤。脑内万念鼓噪百事俱废。每当这时,照影香用量是平时的几倍。

皇帝边作画边问,“萧暥在寒狱里关了十五天,他悔过了吗?”

杨拓伏跪在地道:“没有。”

皇帝的笔尖微微一顿:“将军既是无坚不摧之利剑,千锤百炼之精钢,适当敲打,让他学学为臣之道。”

***

一道阴冷的天光照进黑黢黢的牢狱里。

这里唯一的好处,是再也不用喝苦不堪言的药。天已渐凉,他靠在塌边剧烈咳嗽着,单薄的衣衫勾勒出骨感清瘦的轮廓。

萧暥原以为这病残之躯撑不过一个月,没想到转眼已是寒秋。

牢门外又传来铁链响动的声音。

一名狱卒低声提醒:“陛下只说敲打,没说用刑。”

杨拓阴冷道:“萧将军身经百战,身上有几道刀伤再寻常不过了。”

他恨萧暥,没有萧暥兵围横云岭那一夜,杨覆就不会被杖毙。

可这个乱臣贼子即使身陷囹圄,已是病重形销骨立,那双眼睛里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尤更浓烈。像一柄寒光流溢的剑,千伤百损,却锋利依旧。让人不敢觊觎,不敢怠慢。

“萧暥!你弑杀先帝,兵围圣驾,勾结夷狄,矫诏调兵,残害忠良。”杨拓拔高声音更像给自己壮了胆气,“你可有悔过?”

萧暥利落地答道:“没有。”

此生若有不甘,也是未能死在沙场烈烈西风中。

持刀等待的酷吏上前。

……

新伤累着旧伤,血流得多了只是有些冷。

他忽然有点馋酒喝。入狱几个月,他都快忘了酒的滋味。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个梦。

江南菊艳蟹肥的时节。永安城里醉仙居。

他点了一坛上好的桂花酿,刚要喝时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那人面若冰霜地站在他面前,眉心微凝,低声道,“阿暥,回家罢。”

他忽然愣住了。

那一刻,竟遂了他半生心愿。

监狱外,静静下起了雪。

等到严冬过去,江南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了罢。

……

他生于一个盛世的尾端,死于另一个盛世的开场。他的一生就是乱世。

***

青帝城,又是一年暮春,江边的梅林一片郁郁青青。

草庐前种了的海棠、琼花与芍药,映着翠竹假山,别有雅趣,云越还开了道清渠,置了凉亭,造了竹桥,一泓清泉流过园中。

经过这一番精心的打理,这草庐已不复一年前的荒凉,而显得热闹起来。

云越在等一个人。

风吹过,花落似雪。

篱门开了,来的人却是程牧。

他胡子拉渣,看上去有点沧桑,手中提着坛子酒:“云副将,六年的桂花酿,我托人从永安带来的,主公就好这个。”

“程将军,你不用再费心骗我了。”云越低声道。

程牧挠头尴尬:“我、我承认,这酒就是青帝城买的。可其他我可都说的实话。”

“他已经不在了,是不是?”声音轻如游丝。

程牧手中酒坛匡然落地,酒汩汩流出。

“你知道了?”

云越淡声道,“你还有军职,回去罢。我来替他守灵。”

说完他转身走进草庐。

对萧暥来说,他一生最好的日子是在永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