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近乡情怯

徐槐最怕杞无忧的眼泪,他早就领教过,对于他来说杀伤力无比惊人。

但这还是徐槐第一次见杞无忧流这么多的眼泪,比上次更甚,他哭到几乎脱力,没骨头似的靠在徐槐身上,快要把眼泪流干,也好像快要把整个人淹没。

两人仿佛隐在黑暗中,应急照明灯的光晕照亮了这一小片区域,令他们可以看清彼此的脸。

从刚一进门,徐槐就注意到杞无忧耷拉着眼皮,十分困倦的样子,现在更仔细看,他眼眶下面泛着一点青黑,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状态显而易见的差,徐槐不可能能察觉不到他的反常。

起初他以为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杞无忧一个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导致的,可那怎么也不至于哭成这样,换作Sven还有可能,但杞无忧不是这么脆弱的小孩。徐槐确信,他们分开的这几天,一定还有别的事发生,但他想不到原因。

索性不想了。

徐槐把杞无忧抱在怀里安抚,没有问他为什么哭,如果杞无忧想说的话,会主动告诉他的。

等杞无忧止住眼泪,痛快哭完了,徐槐一把将他抱起,抱进了房间,让变成提线木偶的小朋友坐在沙发上。

他给杞无忧倒了杯温水,又找了根吸管喂到他唇边。

杞无忧迟钝地张开嘴咬住吸管。

一杯水喝完,他终于主动开口。

“槐哥。”

“嗯。”徐槐微微低头,俯下身,耳朵贴近他的唇畔,耐心听他说话。

杞无忧伸出双臂环住徐槐的脖颈,“我想回家。”在他耳边喃喃道。

徐槐神情一滞,微微错开身,垂眸望着他,看了片刻,答应道:“好,那我们就回去。”

又陪着他坐了会儿,杞无忧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只是眼圈还有点红,徐槐看了眼时间,该吃晚饭了。

他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看杞无忧这样子肯定也没有吃。

徐槐走到厨房,想看看家里还有哪些食材可以做饭。

检查了下冰箱,又打开厨柜看了看,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刚到奥斯陆的第一天,他就和杞无忧一起去了趟超市进行大采购,所有东西都是他买的,囤了多少食物,他心里有一个大概的数。

以杞无忧的食量,这些食物现在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对,可他发现,冰箱与柜子里的食物还有不少剩余。

“小杞。”回到客厅,他对上杞无忧迟滞的眼神。

“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怎么吃东西?”

杞无忧慢半拍地说:“吃了。”一桶泡面。

“你……”深蓝色的眼睛里薄光闪动,徐槐欲言又止,他没再说什么,而是又钻进了厨房,用现有的食材炖了锅番茄牛腩,这个好做又好吃。

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徐槐洗了下手,拿起手机,看到领队在集训队群里发了几份上级要求传达的会议文件。

简单浏览了文件,徐槐点开领队的头像私聊他。

【Ryan:小杞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领队:啊?】

【领队:没听说啊,稍等我去了解一下。】

他这一了解就没了踪影,没有再回复。

直到饭做好,食物的香气逐渐充满整个客厅,徐槐想喊杞无忧吃饭,却发现他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呼吸沉而缓。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泛红,细密的睫毛遮挡住眼睛。

看上去实在是很乖。

徐槐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叫醒杞无忧。他蹲在沙发前,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杞无忧的睡颜,抬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没有出汗,也不算很烫,应该没有发烧。

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领队:我操!】

发完这句然后就没了下文,徐槐有些疑惑。

【Ryan:?】

对方又过了好半天才回。

【领队:无忧的爷爷去世了,你知道这事儿吗?】

徐槐定定地看着这行字,心头大震,当即给领队打了电话过去。

“喂,徐槐,”领队声音压得很低,“那个,无忧现在在你旁边吗?”

徐槐瞥了眼依然闭着眼睛的杞无忧,起身去了阳台,“不在。”

领队告诉他,刚才他给杞无忧的爸爸打了电话,对方说,杞无忧的爷爷半个月之前去世了,他们之前一直瞒着杞无忧,直到昨天早上,杞无忧在网上看到了武协发的唁电才知道。

徐槐鼻腔一酸,觉得很荒唐,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爷爷去世这么大的事情杞无忧的家人却都要瞒着他。

杞无忧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呢?

会很难过吧。徐槐光是想想就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领队又说,总局这边虽对此并不知情,但反应很迅速,了解情况之后便立刻安排,派人去杞无忧家里慰问关怀……

领队还说了很多,诸如密切关注杞无忧的心理状态、多安慰鼓励他化悲痛为力量之类的话,徐槐都没太听进去。挂了电话,他便打开软件查看回国的机票,不训练也不比赛了,既然杞无忧想回家,那就陪他回家。

“槐哥,”杞无忧趿拉着拖鞋挪动到厨房,打了个哈欠,“我不小心睡着了……”

徐槐站在原地,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槐哥?”见他没说话,杞无忧懵懵的,又向前走了一步,想帮徐槐盛汤,“我来盛……”

一阵温暖的气息袭来,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

杞无忧僵了僵,“槐哥……”

“别动,”徐槐低声道,“让我抱抱。”

他用力地抱杞无忧,抱得很紧,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翌日中午,雪终于停了。金灿灿的阳光久违地照进来,铺满屋子。

暴风雪彻底结束,航班正陆续恢复,徐槐订好了两张回中国的机票。现在入境仍需要隔离,他们在北京落地隔离完就直接飞洛阳。

天虽连续几日放晴,但积雪却很难融化,徐槐和杞无忧提着行李箱走出门,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洛阳也下了雪,不过道路被清理得很干净,连一点冰渣都没有。

路两旁有很多粗壮的梧桐,叶子都掉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白。

下午五点半,天已经快黑了,天边的云阴沉沉地压了下来。街道上冷冷清清,北风吹过,吹动的树枝沙沙响起,冷清与寒意扩大数倍,从四面八方侵入人的身体。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十字街,前面有个巷口,经过一家没人光顾的小店,招牌上的字迹磨损,门上挂着军绿色的防风帘。杞无忧走在店门口,要往旁边那条巷子里拐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住了。

汉语里有个词叫近乡情怯。徐槐以前不曾切身体会过,这次陪杞无忧经历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