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旧业

一个新人县令,到任之后两个月就把刺史给撅了,刺史硬是没能将这县令如何。此事毫无疑问会对刺史的威望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让其他的人看到了会愈发的轻视这个刺史。

鲁刺史不是不想彻底撅了祝缨这刺儿头,但是接到朝廷免了福禄县的逋租的公文之后,他的脑子里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至此,鲁刺史算是明白了此人不好惹。堂堂一个刺史,再继续跟一个县令过意不去是给县令抬身份,也是给自己降身份。明着不行,暗着的就更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什么时候机会合适,祝缨摊上事儿了,他再下手也不迟。

眼下不如就真的“不要再管它了。”

说来刺史的涵养就是比一般人强些,鲁刺史回过神来就笑道:“不错,他倒是个能干事的人。我平日里常忧福禄县这些逋租要如何填了,他倒好,一上任就有这么个点子。也算了了福禄县众乡亲的一桩心事。甚好,甚好。鲁二,年末的时候记得提醒我,要好好夸一夸他。”

鲁二垂手道:“是。”

听的人都知道鲁刺史不可能真的全然看开,也听出来鲁刺史眼下是没有再为难祝县令的意思了。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这小县令初次上任的交锋是鲁刺史输了。

下面就看祝县令的了。

…………

祝县令一点继续跟鲁刺史叫板的意思也没有。

祝缨是来当县令、干实事好拿着政绩升官的人,旁的事情都是顺捎的。

接到刺史府发来的公文,提笔给逋租那一条划了。

一旁的莫主簿低声说:“大人,这……恐怕不太好吧……”

祝缨道:“没有逋租了。好吧,那就再另拟一回函给他,就写,福禄县已然没有了逋租了,刺史大人不必再为此时担心了。”

莫主簿心里抹了一把汗,拟了一份措词非常客气的回函,小心地拿给祝缨看,生怕这位年轻气盛的县令嫌他太给刺史面子了。天知道!他哪里敢给刺史府脸子看?心里发了狠,提笔却又都是“卑词”了。

不想祝缨是一点也不挑剔,说:“很好,很有礼貌,以后往来文书都照这个来吧,不必去刻意激怒人家。对了,今晚我请客,就在这衙里摆酒,都来!”

莫主簿见她不像不好说话的样子,猜度着她的意思,大着胆子问道:“那下官去知会他们一声?不知都有哪些人?又……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为的什么?”

祝缨道:“我都来了两个多月了,不得请大家吃一回饭吗?凡县衙的,无论官吏,都来。哦,对了!顺便也知会一下县中‘父老’,也要请他们一请。事情么,到了就知道了。”

“是。”莫主簿没有问着干货,又提心吊胆了起来。祝县令上回设宴,是打了雷保父子之后全县“父老”被他狠狠割了块肉下来。这一回……

不知有谁要倒霉了。

但是所有人都不敢说不过来,不但要来,还得脸上挂着感激的笑过来。新县令是个狠角色,说话十分的算数,衙门前的枷至今都是血淋淋的,手上的衙役个个听话得紧。

莫主簿去找到关丞,将事情对关丞一说,关丞道:“你怕的什么?咱们的账已然交上去了,大人要做事,说不翻旧账,自然就不会再翻旧账。只要接下来恭恭敬敬的就得啦。”

“您别说,我这心里是真有一点怕的。”

关丞笑道:“你怕什么?他要做事,总不能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他立官威,咱们也跟着狐假虎威,不好么?还能少操一点心呢。”

两人分头去通知了官吏、“父老”。官吏们心里也没个底,他们也是开头一个多月没怎么搭理过新县令的人,等到县令瞪起眼来下狠手了,他们这才老老实实到县令面前立规矩,哪知县令又不理他们,只一个劲儿地增减吏员、衙役,跟满县的大族富户、流氓地痞过不去。

现在轮到他们了吗?

福禄县城的芝麻官儿们瑟瑟发抖,哆嗦着到了县衙。

到了一看,都是难兄难弟。在册的官员除了县令、丞、主簿之外,还有尉二人,此外县衙还有録事、司户佐、账史、司法佐、典狱、问事、市令、仓督、直白、史等等各数人不等。又有博士、助教之类。

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几十号人。

他们的桌子比较靠前。

在他们的后面,又是一群心里半安不安的“父老”。“父老”们心里都有点点怨气的。

雷保听到祝缨的名字就觉得臀上一疼,低声埋怨顾翁:“您老说的,先听话。他上一次请客,我们人也交了、田也交了、还搬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住着,受他的管。现在又请!别是拿我们当韭菜,一茬一茬的割吧?!!”

顾翁道:“你不要带着成见说这等有怨气的话!”顾翁说话口气虽硬,心里也是没底。他也是担心这位年轻的县令真的要得寸进尺。现在他们已然住到了县城,想反抗都得设法先跑才行了。可怎么跑?县令手底下几十上百号的人,如今都听话得紧,个个抓人打人上瘾。

众人照着县衙给的次序,都入座了,坐下之后又都有些不安,左右摇摆地看看。也有人向相熟的人打听,不知道县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有人暗骂县丞和主簿忒不厚道,居然一个屁都不放!

就在一片犹疑之中,祝缨出现了。

人们一齐起身向她行礼,祝缨到了第一张席上坐下,道:“都坐。”

等人都坐了,她说:“小吴。”

小吴带着点薄薄的得意,抬头挺胸,大声说:“大人为福禄县免了历年的逋租!”这几句福禄本地方言他练了一天了,说起来还有个别音发得有些奇怪,好歹能让本地人听懂了。

此时大家哪还顾得上什么发音准不准呢?

如果是这件事,那确实是县令大人做的一件大事,是值得召集所有人过来显摆一下的。人们也都愿意捧这个场!多少年了,这租子摊不到他们头上,却也困扰着他们。什么官员的考评升迁之类,确实都受影响。而财主们也要担心县里为了应付上差,时不时要敲打一下他们。

现在好了,一件大事除了!

县丞率起身举杯,为祝缨庆贺,祝缨不喝酒,也以茶代酒一饮而尽。顾翁不用排演,便起来第二个举杯:“谢大人为全县百姓除一心病。”

这也是要饮的。

最后是主簿,也起身举杯,他是表忠心,对祝缨说:“大人一来,就为咱们做了这么一样大事,以后咱们都跟大人的,跟着大人干一准不会坏事。”

祝缨又喝了一肚茶水。

气氛被这三人带了起来,无论是官是民还是吏,都起身表忠心。祝缨站了起来,双手往下虚虚一压,场面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