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逐日”(第2/3页)

郑浩然轻叹一声,朝跪在雪地上的女人点点头。

郑浩然笑着说了一句话。

郑修听不见。

但那口型仿佛是:他们有缘。

……

郑修默默来到第四个“结”处。

他不知道“这里”拧成的“结”有多少个,他也不知道在路的尽头,在迷雾的深处有着什么。

他此刻像是一个旁观者,在看着别人的人生轨迹——一段段不该发生,此刻却深拧在此处的“轨迹”。这些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不该发生的,却因为他、和尚、凤北三人闯入【古战场】,救下郑浩然,所引发的一切……错误。

是的,错误。

郑修来到第四个结面前,已经察觉到,这些“结”出现的根本原因,似乎是因为他的迷惘,他的一个决定,所诞生出的一个个错误。

若他没有想起凤北,他没有想起一切。他父母双全,新妻声娇体柔,家庭和睦,幸福一家。

而曾经与他有所牵扯的人,他们的轨迹却因此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四个“结”上闪烁的画面。

郑浩然身披残破的铠甲,从北蛮战场归来。

归来后的郑浩然脸上完全看不见半分打胜仗的喜悦,阴沉得可怕。

在院子里,他一下下地挥舞着拳头,发疯似地向少女与春桃怒吼着。

郑浩然在假人上练拳,跑出去山上练拳,直到精疲力竭、鲜血淋漓。

郑浩然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买醉,将家具打得稀烂。

他得知了女人在宫中上吊自尽的消息,神情无喜无悲。

一日宫中有人来问,少女哭着被拖走,带回宫中。

孩子渐渐地长大了。

郑浩然身子越来越差,越来越瘦。

他抓着懵懂开智的儿子目光阴厉地问着什么,年幼的少年摇头,郑浩然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将少年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春桃哭着闯入,与郑浩然产生了剧烈的争吵。

……

郑修明白了。

二娘曾经曾寄养在郑家。

但因为老爹活下来了,郑修与魏如意,并没有成为“姐弟”。

她对郑浩然而言,对郑修而言,不过是隐姓埋名躲在郑家的“公主”。

郑修记得,当时在魏氏皇室中,比魏如意排名靠前的公主还有好几位。而如今魏如意成了长公主,性子残暴,不难想象她回宫后到底经历了何等残酷的蜕变。

将前面的公主杀了,她自然就成了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甚至……是恨郑浩然的。

郑修胸口一阵阵地绞痛,安妮将他拍进来前,郑修听见魏如意说“郑浩然的儿子”。她明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她小时候甚至抱过自己,在郑浩然北征生涯里,她们情同姐弟,可时隔多年再次相见,魏如意面对他时,只有道不清的冷漠与生分,甚至藏着一丝……恨。

路仍在向前延伸。

迷雾一点点地拨开。

脚踏涟漪,走在这奇异的空间中,郑修恍惚间,像是在走着自己的“路”。

茫然、懊恼、痛苦、无助、悲伤,种种负面情绪止不住地在胸口交缠着,郑修如行尸走肉般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向前走,他渐渐地记不清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走到深处,走到尽头,看一眼最深处的是什么,是什么盘踞在那处,是什么,能成为一切的“解答”。

第五个结冷冰冰地被虚幻锁链束缚在半空,远远地看着那个“结”,郑修蓦地停下脚步,回眸一看。

漆黑的空间,冲刷的流光,无垠的虚空,深沉的迷雾,蜿蜒的道路,一个个丑陋的结。

这一幕,让郑修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条新的门径,而那一个个拧而不散的“结”,就像是一道道在门径中紧闭的“门扉”。

……

“吾等存在,能看破外在,直视本质与内核。”

……

“外在与本质?”

安妮的话莫名萦绕在耳旁,若此刻他所走的路其实是一道“门径”,若一个个扭曲的“结”是“门扉”,那这是否意味着,他其实能走一条新的路?

……

郑修漫步在流光中,走在广袤的虚空之上。

一个个“结”里闪烁着属于不同人的人生与故事。

每一个故事都与郑修息息相关。

第六个结。

大雨中,荒山上,庆十三抱着红藕的尸体在痛哭。

第七个结。

庆十三一人一刀,杀入深宫,将二皇子千刀万剐,被禁卫围攻,大笑着躺在血泊中。

第八个结。

富贵人家,院中堆满了喜庆的彩礼。屋外是一对父母极尽谄媚的笑脸,屋内,荆雪梅面色绝望,一束白绫,了却余生。

第九个结。

来自西域的落魄大月氏公主,女扮男装,脸上划了一道道可怖的伤疤,在野外偷黑店的包子,被打断一腿一手,滚下山崖。她张口时,白的牙红的血,泾渭分明,笑嘻嘻地咬下生命里最后一口馒头。

第十个结。

负责修建皇陵的闫吉吉绝望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断龙石,一点点地跪在地上。

第十一个结。

江高义在苦狱中受尽毒打。

第十二个结。

第十三个结。

……

郑修越走越快,心中的愤怒与迷惘,随着这条路的深入,如一盆雪日冰水泼下,渐渐熄灭,变得麻木。

在他脚下,起初是一条路,随后出现了分支,每一道分支都有着不同的“结”。

太多、太多、太多了。

若非亲眼所见,郑修都不知道,自己那看似理所当然的决定,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后果”。

“我……”

郑修一路拨开迷雾,向前走着。他不禁喃喃自语,问着冰冷的虚空与流光:“错了吗?”

没有人回答郑修的问题。

错了。

“一切”都是“错误”的。

并非是谁错了,而是“赤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错的是这个世界。

“错误,需要被……【修正】。”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在这里不存在日月星辰、日月交替,亘古不变的虚幻景色似乎连人对时间的流逝感一同磨平。

直到。

郑修站在一座“巍峨高山”面前。

成千上万的锁链禁锢着虬结的黑须,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比橘猫的玉足更为可怕的手,将郑修视野中的一切强行拧成了“一束”。

一座山。

一个巨大的“结”。

这个“结”本身就是一座山。

郑修茫然抬头望去,他不知“山上”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渴望,想知道上面有什么。

他开始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