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邑龙说,当然什么?那是人家胡眉好。

于发昌得意了,说那是当然。

这话我爱听。我这憨人自有憨福,摊上了,挡都挡不住。哎,老马,这话题明明是从你这开始,怎么绕来绕去绕到我身上来了?还是说说你吧,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他又站起来说,得了,把你那点好心留着多善待胡眉吧。我看咱们这些人,就你们能善始善终。

马邑龙像老外一样手一摊,耸了耸肩,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就别明知故问了。人家这是给我撂挑子来了!

于发昌说,这可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胡说,不可能!于发昌还要往下说,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他说,你还正呢,打从进这道门,来的全是邪的,一句正话没有。

于发昌说,我关心的就是正事,是排在“太白一号”之后的第二号正事。

乔亚娟电话追过来时,苏晴正在洗澡。

他忍不住也笑起来:佳个屁!还是把你那些多余的精神头,用到正事上去吧。

苏晴被这场暴雨真正淋成了落汤鸡。回到家后,把小鱼都吓了一跳。她从电脑桌前跑过来,吃惊地看着苏晴,想知道她怎么了。小鱼吃惊得倒不是她一身雨水,而是她的脸色,比这暴雨天气更阴沉难看的脸色。她只好说我没事,淋了一点雨……洗个热水澡就好。小鱼跑进洗漱间把热水给她打开。她看着小鱼,心里突然热乎乎的,仿佛有一股暖流从头上浇下来,把冰冷的身子都浇热了。这可是小鱼回到这个家后,第一次对她示好,第一次主动为她做事。她很感动地看了小鱼一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好像有两个字在她的喉咙里卡住了。事后她在心里问自己,说声“谢谢”有这么难吗?真是太奇怪了。

于发昌笑了,有数就行,那我们静候佳音。

小鱼是这个暑假回到她身边的。小鱼不愿回来,是奶奶硬给“押送”回来的。小鱼对奶奶的感情比她深,不是深一点点,是深很多。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小鱼来说几乎是可有可无,但奶奶就不是。奶奶离开时,小鱼哭得那个叫伤心啊,她看着都难受,难受得她都怀疑:这是我的女儿吗?是吗?

你老于又开始胡说了,一关门你跟我就没正经话。马邑龙假装恼怒,行了,你别替我自作多情,人家是冷是热我心里有数。马邑龙重新回到沙发上。

从司炳华——小鱼的爸爸去世后,小鱼就被奶奶带回南方老家,在老家上完小学又上中学,上高一的时候,苏晴不得不给奶奶下最后通牒,奶奶才将小鱼很不情愿地送还给她。苏晴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奶奶永远不会说,一个长大的女孩儿,是有风险的,万一出点什么事,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才同意把小鱼送还给她。

于发昌不理他,只顾沿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女人要是冲谁发脾气,就是对谁有意思,脾气发得越勤,就越有意思,这你还不懂?

小鱼回来有一个月了吧?到现在还没喊过她一声妈妈。叫一声妈妈真的那么困难,那么难以开口吗?她有些想不明白。就像她想不明白自己对女儿说声谢谢为什么那么难一样。

马邑龙明白“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就更不想让他往下说了,把手摇了摇。

她仰起头,一边让喷头上的水哗哗打在脸上,一边问自己: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什么?一个爱我的丈夫早早地走了;我爱的女儿她不爱我;事业呢?一个女人没了前面那两样,事业再成功,有什么意义?她又想到刚才去他办公室。这么一闹,闹得她情绪低落,像个倒霉鬼。不是吗?自己还不够倒霉吗?这样一想,她沮丧极了,恨不得大哭一场。

于发昌偏不上当,继续说,我看这事,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候,小鱼敲门让她接电话,说是乔亚娟阿姨。苏晴只好关掉水龙头,匆匆地用浴巾将自己裹好了跑出来。

老于,那个会非得晚上开啊?马邑龙站起身想把话岔开。他指的是晚上那个会,商量技术阵地到发射场那条道路改建的事。因为常委里有人去参加地方政府的一个抗洪救灾会议,人不齐,只好搁到晚上去了。

乔亚娟呵呵地笑,说你这个自虐狂,怎么回事啊?

绝无这种可能!于发昌劈了一下手。

苏晴把话筒夹在脖子上,腾出手来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先“唉”了一声,又问谁告诉她的。

是啊,它跟我一样皮实。马邑龙自我解嘲。不过,你别幸灾乐祸,下次就该轮到你了。他看着于发昌一脸诡笑,又补充道。

乔亚娟说:听说你一天里打了两颗小卫星,我能不知道吗?

于发昌故意走到门边仔细地查看那扇刚被摔过的门,说没事,这门还挺经摔!

苏晴没吭声。

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俩是“黄金搭档”。曾经一个是发射站站长,一个是发射站政委。一个主行管,一个主政工,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把发射站的领导班子带成了全基地团站中团结最好,战斗力最强,气氛最好的一个领导班子。他们自然也齐头并进,直到今天一个成了基地副政委,一个成了基地副总指挥。

乔亚娟说:不是我说你们,都这把岁数了,要好就好,不好也别这么闹,有什么意思?

不至于吧,马邑龙眼睛盯着于发昌,这点儿动静能吓着老兄你?他猜着这位老搭档会过来,拿他寻开心,索性坐直了,拿出一副架势准备应战。

什么好不好闹不闹的?不了解情况你少来烦我。

于发昌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我就听到你这“哐”一声巨响,够吓人的。

嘿!你倒来劲儿了你!谁烦谁呀,你当着大家的面,顶撞人家首长,又气势汹汹摔人家的门,摔得全机关的人都知道了。

马邑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世界上的冤假错案就是这么发生的。苏晴不想让小鱼听见,先把门关上,才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复述一遍。乔亚娟听完后,就叹气了:苏晴苏晴,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当主任也当了这么些年,当气象专家时间就更长了,你不觉得你有时候跟个弱智似的吗?

于发昌一进门就明知故问,刚才谁在你这儿闹啊?

苏晴不情愿了:你少来,不让我诉苦,也别胳膊肘往外拐啊。不过嘛,你帮人家说话我也能理解,毕竟是救命恩人嘛!

他知道,“窗口”问题只是导火索,肯定还有别的不愿明说的事情藏在里面。那会是什么事呢?他想他猜死都不可能猜得出来。他便想到了医院的妇科医生乔亚娟,她是苏晴的密友,她应该知道的比他更多。对,得抽空给乔亚娟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