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不认为这世界上还有比跟太宰治死在一起更加悲惨的事情。

所以我一言不发,只是单手提住对方的衣领,将他丢到副驾驶的位置,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尽管现在我并没有自己的驾照,但是只要简简单单地审视一番车内的各种设备,我就知道该怎么开了。

我双手抓住方向盘,双眼平视前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任凭太宰治把玩着我的头发。实话说,我现在的模样看上去不太整洁,毕竟刚从爆炸和火海中救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又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整理自己。

手上的伤口自然不必多说,身上的裙子也变得灰扑扑的——这件裙子是森鸥外出门和爱丽丝逛街时顺便为我买的,依照森鸥外别具一格的审美,我本来以为会非常花里胡哨,但没想到这却是一条中规中矩的黑色裙子。

“这样不是很好么?就算染上了血也不会被人轻易看出来,”森鸥外的脸上露出了隐秘的微笑,说,“我认为它会合你心意。”

除此之外,我的发梢也因为灼烧而微微卷曲、焦黑了起来,太宰治捉住我的一缕头发捏在手里,时不时地缠在细细长长的手指上,摆弄我的头发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太宰治却看起来兴致盎然。

我原本只把这个当作小学生上课期间的无聊行径,直到太宰治冷不丁地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紧贴着我的头发开始比划。

我呼吸一顿,轿车行驶的方向发生了微妙的偏转,危险地与旁边的车辆擦身而过。我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我不喜欢有人拿着利器靠近我,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太宰治。我侧过脸,朝对方递过去一个冷淡的眼神,语气不太好:“请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宰治将手里的小剪刀弄得咔咔作响,回答说:“帮你修剪头发咯,去见黑道的首领至少要保持干净整洁吧,这副模样可不行。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哦。”

我简短地拒绝他:“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必这么客气,在如何修剪女性的秀发这方面,我可是颇有心得,”太宰治声音依旧轻快,看上去甚至还有些毫不客气的洋洋得意,“纯子、麻美子和绘里都夸赞过我。”

纯子……啊,这个名字我略有耳闻,是曾经把炸弹寄到港口黑手党来的女人。

对此,安吾前辈还冷酷毒辣地评价说,要是太宰治再这样没心没肺地拨动小姐姐们的芳心,肯定会在二十岁之前就被病娇小姐姐们合谋杀死,然后筑成水泥沉进横滨的港口。

还没等我张开口再次拒绝,太宰治就手起刀落、看准时机,趁机剪下了我的一小截头发,然后堂而皇之地将其放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透明塑胶袋里,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凶案证据一般。

我:“…………这又是什么。”

闻言,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又开始了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这个么?是这样的,我打算用这个来施加让你迷恋上我的魔法。”

我想了想,否定了他的说法:“没有这种东西。”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了哦。”太宰治说着,将装有一小截头发的透明塑胶袋靠在嘴边,看上去似乎只是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封口似的。他盯着我,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继续说:“我会让你体验一下的。”

我微微一愣,然后又听他用一贯不着调的语气说:“啊——好想让琴赶快迷恋上我,然后心甘情愿地跟我一起殉情啊!去哪里才能找到这种魔法呢?”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人身上可以传递出来的信息,比想象得还要多,细微的脸部肌肉颤抖、神色的微妙变化和眼神不自觉的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些东西异乎寻常的敏锐,因此能够得到更多不为人知的信息。

但是在太宰治身上我什么都看不到。他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泥潭,或者诡异的黑洞,所有的目光和视线一旦投在他的身上就会被立刻吸进去,如果因为他的“不可知”而产生对他产生好奇,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我注视了片刻,就立刻默不作声地转过头,继续看上前方的车道。过了半天才认认真真地说:“没有这种魔法。就算是有,你也不可能会使用它。”

太宰治的眼睛弯了起来,可即便做出了这样的表情,他也依旧没有在笑:“哦呀,原来我在你的心里是这样正派的人么?”

“不对,”我摇了摇头,平静地继续说,“因为太宰先生比我想象得还要不择手段一点。魔法对太宰先生而言过于浪漫了。”

太宰治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将手中的小剪刀抬了起来,正对着我的侧脸。锋利的两刃一张一合,慢吞吞地切开了我的侧脸,也将他看向我的目光切得粉碎。

太宰治缓慢地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称之为微笑的表情,他说:“琴,我要继续帮你修剪头发了哦。”

我偏过头,伴随着我的动作,鸦羽般的长发轻轻地晃动起来。我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请便,太宰先生。”

太宰治开始帮我修剪那些不小心被烧得微微卷曲、焦黑的发梢。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手法非常娴熟,神态也表现出十足的游刃有余,看来这门讨好女人的技巧已经被他修炼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不过要是能安安分分地帮我做这种事情就不会是太宰治本人了,没过多久,他就故意用阴森森的语气说起了理发师和绵羊的故事。

牧羊人聘用理发师来修剪羊毛,可是贪欲却促使理发师在修剪羊毛的时候用剪刀剪下了绵羊肚皮上的羊肉,那个位置的羊肉最为肥美,绵羊接连发出凄厉的惨叫,就在这个时候——

——我停下了黑色轿车,解下了安全带,就在太宰治说在兴头上的时候,我冷不丁地侧过身,朝对方凑了过去。

他还拿着那把锋利的剪刀,我凑近得太快,剪刀的刀尖顺势从我的发梢滑向了我的喉咙,到最后恰好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像理发师割下羊肉一样割开我的皮肉,不过这把对于我来说过于危险的剪刀仍然拿在太宰治手里,一动不动。

我动作自如地替对方解开安全带,礼貌地提醒道:“太宰先生,死秽八斋会已经到了。”

太宰治看起来没有在这个时候搭理我的心思。他垂下眼睛,毫无温度可言的目光也随之滑落在那把几乎快要刺破我的喉咙的剪刀上,一贯表情虚假的脸上就像一潭冷冰冰的死水。

他注意到了,我也注意到了。在我忽然凑过去的同一时间,他下意识地将剪刀移开了一点。那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距离,能造成的只不过是能刺破皮肤和不能刺破皮肤的区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