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光明

暴昭藏身的茶楼内,来自真定大营的悍卒们已经穿好了与锦衣卫一模一样的飞鱼服,配上绣春刀,拿起了藤牌、弓弩等武器。

但鲜亮的衣服,却掩盖不住他们低落的心情。

“暴公?”

属下们见他迟迟没有下达攻击的指令,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句。

“暴公,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总不能干坐着吧!”

另一名属下问道。

“等!”暴昭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次行刺,是他谋划许久,精心策划的结果,绝对不允许失败。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暴昭喟叹一声:“但是,我们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确保能把伪帝斩于马下之后再行动,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反倒坏事。”

手下们闻言,有人道:“暴公,可那边的弟兄,眼下怕是……”

暴昭背过了身去,手下们看着他落寞的身影,也是相顾无言。

都是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兄弟,说是不为所动,又怎么可能呢?

“暴公您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相信这些手下说的是真心话,但现在并不是他计划最终发动的时机。

“光凭一套锦衣卫的衣服,我们是混不进去的,必须要等能够制造混乱的时机,还要接着等。”

暴昭抬起手阻止了他们。

手下焦急道:“暴公,再等等伪帝若是跑了,我们那些兄弟可就白死了!”

“听我命令!我不会让他们白死!”

暴昭霍然转过身来,众人这才发现,他的眸中血丝混杂着泪花,声音也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句话:

“我一定会拿伪帝的头颅,为兄弟们报仇!”

暴昭走到窗口前,向外眺望远方,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多少风。

——他需要风。

按照这个季节的规律和他的测算,过不了多久,就要起东南风了。

“听我命令,否则,军法处置。”

“是!”

他们对视一眼后应道。

暴昭点头,深吸口气平静了一番自己激荡难耐的内心后,开始了难捱的继续等待。

……

“父皇,要不您来坐吧。”

穿着赤金色龙袍的朱高燧,身上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朱棣叉着腰,躲在视线的死角里笑道。

“现在你是皇帝,你坐,我站着。”

金忠和金幼孜对视了一眼,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很好,逆贼已经被二皇子一网打尽,终于可以继续安心看擂台赛了。

朱棣笑吟吟地问道。

“现在高逊志和卓敬,谁更被看好啊。”

大明虽然没有大宋那么热爱关扑,但民间之风犹存,尤其是在江南地界,因此既然是朝廷半公开举办的擂台赛,那么有人坐庄有人下注,几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金幼孜答道:“普遍更看好高逊志一些。”

“押高逊志几个回合击败卓敬的多?”朱棣复又问道。

金幼孜犹豫了刹那,答道。

“一个回合。”

“嗯?”

见朱棣有些不理解,金幼孜连忙解释道:“高逊志辩经素以犀利敢言,一针见血而闻名,从来都是一合定胜负,要么胜要么败,很少有拖到两个回合以后的。”

金忠附和道:“臣也听说过,高逊志辩经向来是以速度取胜,从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只要让他抓住一丝破绽,必定能将敌方置于死地。”

朱棣恍然,点头赞同道:“若是这般,那今天倒是好看了。”

确实,朱棣的脸色下一瞬就变得很好看了。

擂台上,高逊志上来就放自爆式大招。

“天下唯有一理,故推至四海而难,须是质诸天地,考诸三代不易之理。

汉虽不能复三代之治,然犹尊君卑臣,敦尚名节。

然魏晋以降风俗日坏,叛君不以为耻,犯上不以为非,可谓惟利是从,不顾名节,以至于有唐之衰。”

基本不怎么需要翻译,高逊志的意思就是说,天下的道理就是礼义,这是三代开始就明白的,汉朝虽然不如三代,但做的还不错,魏晋以来越来越垃圾,风气越来越败坏,所以有了唐朝的衰落。

也就是说,按照从三代到汉唐的历史经验教训,如果不讲礼义和三纲五常这些东西,社会风气的败坏是必然的,所以治理天下必须以礼义为先,强调伦理道德在治国过程中的作用。

单独从这些话来看,高逊志说的没什么问题。

但卓敬的嘴唇一直在无声地示意高逊志。

“……别说了……别说了。”

然而跪坐在当面的高逊志却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朗声说道。

“自李世民以来,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循循然中唐凌夷,之于五代,天下荡然,兵强马壮者王之,莫知礼义为何物矣。”

在卓敬凌乱的眼神中,高逊志完成了绝杀。

“国家之治乱本于礼,夫治天下之具,孰先于礼义者?”

卓敬起身,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认输。”

随后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下擂台去,一秒都不想多待,一句评论都不想发表。

果然是一个回合定胜负。

严格地来说,击败卓敬不是高逊志,而是朱棣。

高逊志敢说这话,属于是为了赢连命都不要了。

台下的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连哗然都没有,这么多人的现场,竟然静悄悄到只有呼吸声,夸张点说,落针可闻。

这时候大家关心的不是自己赔钱赚钱,而是永乐帝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

当然了,台下没人敢抬头,去窥探旁边二楼窗户后面“皇帝”的脸色。

但“皇帝”此时已经快急哭了。

“父皇,要杀要剐您说句话啊。”穿着朱棣龙袍的朱高燧不敢回头,小声说道。

“砰……”

朱棣把桌案上的杯盏茶水全部扫落在地。

他跟他爹一样,从来不搞什么喜怒不形于色,老朱家的皇帝,生气了就要杀人,从来不憋在心里把自己气出病来。

什么喜怒不形于色,那是没能耐掀桌子的人才玩的。

朱高炽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练子宁、景清……

朱高炽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父皇息怒,此等狂徒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朱高炽赶紧劝慰道。

最终,朱棣还是冷哼一声。

“看在是国师组织的擂台赛的份上,朕放他一马,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高逊志与卓敬的这场关于“义利”的辩经算是结束了,只是朱棣的话,却让不少人心惊胆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