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再起风云

仲春的天气总是透着几分不可捉摸, 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中午就可能迎来瓢泼大雨,到了晚上, 晚霞又嵌上了七彩飞虹。

京城里流传的八卦就如这仲春天气一般变幻莫测。

要说京城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聊起最多的谈资, 当属是姜少傅起死回生,重返朝廷的离奇故事。

讨论热度之高,以至于连茶馆里的说书人特意将姜少傅千回百转的经历编纂了戏文,只要铜锣一响,保准是宾客盈门, 听得津津有味。

醒目一打,说书人浅呷一口温茶润润嗓子,便对着楼下的茶客们绘声绘色讲起来:

“上回说到姜少傅福大命大,从十丈高的飞龙舟上一跃而下, 怀抱一块儿浮木在江面上飘了整整一夜, 眼见就要坠入江底之际, 恰巧被一位好心渔夫救上岸并带回了渔村。”

“可叹姜少傅这一病, 醒来的时候居然失了记忆, 全然不记得自身是谁了?渔民夫妇见姜少傅容貌不俗, 谈吐不凡, 断定他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于是精心照顾了他三个月。”

“三个月后,姜少傅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 一路风餐露宿回到京城,入京的头一件事,便是登门看望太子可否安好, 足见姜少傅与太子的师生之情,情逾骨肉啊!”

堂下有茶客好奇追问:“那之前姜家下葬的人是谁啊?姜老爷和姜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了吗?”

不等说书人回应, 就有一位茶客抢先回答:“嘿,你是不知啊,据说当初假姜少傅的尸身被人从河里打捞出来时,整个人都肿成了泡馕,莫说是姜老爷和姜夫人了,就连府尹里的仵作都认错了。”

话匣子一打开,茶客们也顾不上听说书人继续讲下个故事。

有人又道:“姜少傅大难不死,时隔三月返回京城,听闻自己一朝成了太子的大舅哥,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据说姜少傅请奏圣上,直言胞妹无才无德,担不上太子妃之位,还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看来太子和姜家小女的婚事快要近了?”

“那也不见得,我前日看到姜宅后门驶出好几辆马车,一溜烟儿去了城门的方向,岁锦巷里的街坊四邻说那位姜家小女对京城的柳絮过敏,身上起了疹子,又给送去江陵老宅,要到炎节才回来。”

“好事多磨啊...”

京城里从不缺新鲜事,姜少傅起死回生的消息热热闹闹传了半个月,又被另一桩轰动的消息掩盖了。

那便是皇贵妃的兄长——靖西侯归京了。

这日下了早朝,姜玉竹与太仆寺的几位官员走出丹凤门,忽而闻得有人唤她。

“瑶君兄!”

回眸看见一身绯色官袍的玉面郎君,姜玉竹微微一笑:“时晏兄,许久不见,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萧伯父的身体可有好些?”

萧时晏望着“少年”眉眼弯弯的笑脸,忽而觉得她此时的笑容多了几分快活自在。

曾经那个云髻峨峨,楚楚衣衫的少女,美则美矣,可秀美的眉宇间总是拢着淡淡的清愁,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平她眉心的浅渊。

他甚至觉得,如此也好,起码他又能在朝堂上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一眼,浅浅一言,心中亦感到甘之如饴。

“父亲康复得很好,太子从民间寻到的慕容神医医术精湛,再过上一年半载,父亲说不定还能重返内阁。”

“那真是太好了!”

姜玉竹发自内心为对方感到开心,不过她亦有些惊讶,想不到医治好萧老爷病的慕容神医竟然是太子派人寻到的。

见周围的官员都已经走远,她担忧地看向萧时晏,压低了声音道:

“金乌之行后,你与大皇子相行渐远。大皇子这个人看似敬贤爱士,实则心量狭小,睚眦必报,他现在和太子争得厉害,暂且顾不上给你穿小鞋。不过日后在朝中,你还是要多多当心啊!”

萧时晏心中一暖,低眉浅笑:“好,我会当心大皇子。”

二人并肩而行,话题渐渐聊到当下朝中的局势。

“瑶君,你可知靖西侯这一次归京,从陇西马场带来两千匹大宛马。皇上亲自赏阅这批贡马后,同靖西侯在晏安宫相谈了一个时辰。”

听过萧时晏的提醒,姜玉竹缓缓蹙起黛眉。

“此事有些反常,往年陇西马场向宫里进贡五百匹大宛马都困难,今年为何骤然增加了这么多?莫非....”

靖西侯声称陇西马场已然能够培育出优异的大宛马,用不了几年,大燕就能不再依赖边境马市。

可是培育大宛马的开支不小,故而朝廷每年要拨给陇西马场数巨额银款。

可太子派伺察前往陇西马场暗中调查,发现当地马场根本没有培育出大宛马,马场里的大宛马,都是靖西侯私下里用石炭和金银向匈奴人低价购来,如此以来,靖西侯就可以把朝廷拨来养马银款中饱私囊。

萧时晏的神色同样凝重,他沉声道:“皇上与靖西侯谈话后,向门下省下达一道诏令,欲要户部拨银扩建陇西马场。不出几日,这道诏令就要颁布了。”

原是如此....

姜玉竹恍然大悟,想必是靖西侯得知太子正在北凉兴建马场,为了阻止朝廷扶持北凉马场,所以一下子带来两千匹大宛马入京,哄得皇帝龙心大悦,就是为了先挖走国库的银子,待到北凉马场需要银子时,户部就只能哭穷了。

姜玉竹想得太过入神,未曾留意到最后一层石阶,脚下踩了一空,还好被身侧的萧时晏及时扶住。

她羞赧一笑:“怪我笨手笨脚,没有撞疼你吧?”

少女近身来时拂来淡淡馨香,碎发下的耳垂在阳光下宛若珍珠般细白无瑕,盈盈水眸噙着笑意,眸底波光粼粼。

萧时晏的耳根渐渐染上绯红,喉结微微一滚,他正要说话,却见一只手臂强硬地横插进来,揽住少女玉肩。

姜玉竹抬起头,视线落在太子紧绷的下颚上,便知大燕储君心里的火已经燃起来了。

“臣参加太子殿下。”萧时晏不卑不亢,面色平静行礼。

詹灼邺淡淡扫过二人,视线最终落在一脸无辜的“少年郎”身上,长眸微眯,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少傅这么快就找上‘掌舵人’叙旧了?”

太子这话极尽阴阳怪气,要知她回到太子府后,太子每日都要掌舵她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

太子的掌舵技术全靠心情,时而风和日丽,温柔到她晕乎乎沉沦在暖融融的春水里。时而惊涛拍岸,而她这艘小船在浪尖起伏,如惊弓之鸟,快要将她溺毙。

再这样下去,她的确很想换一个技术精湛的掌舵手。

不过这个想法她可不敢在太子面前表露半分,否则今晚必会迎来一场让她窒息的暴风雨。

姜玉竹不动声色从太子手臂下挪开身子,讪讪一笑道:“微臣正在和萧侍郎商讨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