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脖颈处的窒息感让贺执逐渐清醒,漫天火海变作郁郁葱葱的山林与别致古典的村寨。

近乎被拖行的状态让贺执感到不适,他抓住周沉的手臂,在木门关上的瞬间挣脱蹲下,缩在墙角。

“蹲着做什么?”周沉忽视小臂被贺执抓出来的几道印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执。

“想蹲着。”贺执说。

他双手抱着膝盖,头向下埋着,只露出被碎发遮盖了大半的眼睛。声音发闷,嘟嘟囔囔的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像做错了事的大型犬。

入戏太深把对戏演员差点掐死,说得台词演得内容还和剧本人物没有半点贴合,贺大少爷是一点丢不起这个人。

贺执蹲了半晌,才让心情平复。周沉就站在身边,视线落在他身上。

贺执抿了抿嘴问:“小郑没事吧。”

“没事。”周沉盯着贺执,心不在焉地回应。

贺执松了口气,狠狠抹了一把脸,仰起头将头发向后捋,手掌盖住脸部:“别管我,一会就好。不会耽误拍摄进度。”

“唔!”贺执脸颊骤然被捏住,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周沉的手挤在贺执手掌之间,卡住他的下巴,本就扬起的脖颈再度拉伸,带来疼痛。

“你干什唔?”贺执握着周沉的手腕挣扎两下,看疯子一样瞪着周沉。

周沉的手冰凉而僵硬,目光锁住贺执,像狼盯上猎物。贺执顿了下,意识到周沉状态不太对劲。

周沉审视着贺执,突然发问:“陈酉萍的孩子,有罪吗?”

“什么?”贺执愣了下,一时没想起来陈酉萍是哪位。

周沉有些焦躁,又问了一遍:“有罪吗?”

“为什么问这个?”

“先回答我的问题。”

贺执皱眉,周沉的情绪不对,尽管他的声音语调都平稳冷静,但看向他的瞳孔却黑得令人瑟缩。握住周沉的手由抗拒变为安抚,贺执沉默了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不会出错的答案:“货车侧翻是场意外。”

“我不是指车祸。”周沉说。

贺执“啧”了一声,觉得周沉在无理取闹。他敲敲周沉的手腕:“给点提示,周导。”

周沉看着他,开口:“陈酉萍死后,她远在大城市的子女将她留在大山里。没有葬礼,没有悼念。”

贺执这才抓到些周沉的逻辑:“陈酉萍的女儿离家三十年,白手起家挣得一份家业,她要维护事业,感情,家庭。”

周沉笑了起来:“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反应是什么样的?”

不等贺执回忆剧本,周沉已经念出了台词。

“车祸?什么时候的事。”

“我知道了。”

“我这里走不开,就不赶回去了,麻烦您……”

周沉提着嗓音,清越冷静。这就是陈酉萍死后,平烨烛打给她女儿时听到的话。

剧本的描写是,平烨烛听到电话那边有孩子的吵闹声,打印机运作的嗡嗡声,以及嘈杂的人声。

女人第一反应是处理意外带来的变化,干练果断,好似情绪被埋在无数事情之下,不需要展露,不需要发泄。

只是在孩子吵嚷着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姥姥是,女人沉默了片刻说:“姥姥更喜欢山里的生活,不过来了。”

“人的悲伤是会错后的。”贺执说,“哭喊不是唯一的表现方式。”

“我看不到她的悲伤。”周沉松开贺执,直起身。他错后一步,恰好落在窗户漏进来的光亮里。

“陈酉萍是为她死的。她逃避,麻木。用意外和忙碌掩盖自己的罪行。”周沉低头,看向贺执,冷冷接了一句,“就和我一样。”

贺执愣在原地,眼前好像炸开了烟花,震得他不知该如何思考。他想问什么叫就和你一样,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周沉却突然走向他,弯腰,将他拥入怀中。如同所有热恋的情人一样。

温热气息落在脖颈与耳畔,似恶魔的吐息:“和陈酉萍一样,我有罪。”

贺执的身体僵直,任凭周沉咬住他的侧颈。

周沉的话好似叹息,轻巧落在耳边却无比沉重——“贺执,你得陪我一起赎罪。”

并不声嘶力竭,也不包含愤怒怨恨,轻得好似一种哀求。然而贺执没能察觉到周沉细微的软弱,他只觉脖颈一片濡湿,双腿发软,神志不清:“你……什么意思?”

周沉放开贺执,早已平静:“贺小少爷这么聪明,自己想想。”

“是你父母……”贺执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周沉语气偏冷地回答:“嗯,死了。”

“怎么死的。”

“车祸。”

贺执握住周沉的手臂,指尖陷进皮肉。他后悔深入这个问题了,但周沉没有放过他。

“死在去给校领导送礼赔罪的路上。”周沉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像亲密情侣之间的呓语,“他们不信任我。培育多年的好苗子却做出抄袭的烂事,败坏名声,我爸恨不得把我打死。但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没法放弃,所以买了最好的烟酒,四处赔罪。把我拽上酒桌,逼着我鞠躬,下跪,希望我能回去上学。我不愿意去,他们就把我关在家里,自己去跑关系。”

周沉似乎回忆起了有趣的事情,轻笑出声:“死的时候我妈手里还攥着大几万的红包。”

“我尝试过放弃摄影,我愿意走出来,去找新的工作,过新的生活。可是他们不接受。也是,铺好的阳光大道就此斩断,就此平平无奇,做父母的一定气得厉害。我们僵持了整整两年,这个家庭好像陷入泥潭一样无法脱险。我看着他们四处奔跑,家里的钱流水一样消失,就和我的时间一样。人的勇气是会消失的,所以我妥协了。我把舍弃可能的道路当作尽孝,参加各种酒局,去赔罪,维系关系,但是没有任何起色……”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甚至有些轻松。”周沉笑了,“陈酉萍的女儿没有罪,但是我有。我甚至感激这场意外,欣喜若狂。”

“周沉。”周沉在笑,贺执没法去看他的笑,太刺眼。他始终被压着,肩胛骨抵在墙壁上,腰部悬空,酸麻与疼痛从不同的位置传来。但贺执无暇顾及,他紧紧抓着周沉,像渴水的鱼。

“我拿到他们的赔偿金,想重新开始。但我总能看到俊深。你们的艺人,拍得片子,投资的综艺……”

周沉停下来,他的唇紧抿,片刻后又笑了。他将贺执抱起来,压在墙壁上,手掌强有力地摁住肩膀,仿佛要把骨头揉进木板墙。

周沉的唇凑近贺执,开合间会扫过贺执的唇峰。麻痒令贺执不自觉地发抖,感觉好像被逗弄的猎物。

“他们总说,如果我当初能抓住你的心,一定前途无量。”周沉的语气里带着玩味与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