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山里的雨下到第二日清晨才停。

朦胧山雾在半山腰绕成飘带,鸟鸣阵阵。

剧组一早就来到拍摄场地,成堆成堆地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开工。

有八卦在前,工作算什么!?

廖嘉宇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架摄像机,郑元坐在另一只小马扎。他们身后挤着灯光师、道具师、化妆师等等,连孙博弘都牵着金毛孙蛋蛋找了个缝隙,把一人一狗塞了进去。

窃窃私语不断,衣料摩擦声此起彼伏。

“……你们很闲吗!?”这群人就差站在自己鼻子面前了,廖嘉宇忍无可忍,抽出拐杖把挨得最近的剧组员工全部抽了一顿,连郑元都不可幸免。

“诶呦!廖导你去拍武打戏绝对不要替身!”

“咳咳,没见过铁树开花,这不得趁着当事人没醒赶紧看内幕嘛!”

“就是说啊,万一周导毁尸灭迹可怎么办?”

“廖导,怎么我也……”郑元眼泪汪汪,抱着小腿委屈得很。

“把郑元的位置让出来!后面他接不上戏,你们这几天的加班红包全部取消!”廖嘉宇横起拐杖,一群人立刻举起手给郑元让出位置。

廖嘉宇瞪着郑元:“怎么连看戏都争不动的?”

“廖导……”曾琳好心提醒,“你把看戏说出来了哈。”

不论图什么,廖嘉宇身为总导演,郑元身为主演师出有名,在摄像机前坐得稳稳当当。他们身后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挤作一团,盯着那方小屏幕。

周沉与郑元的外貌相差甚远,甚至连身形都不相似。因此摄像机的角度避开了常用机位,只能借着喜烛的点点火光,拍个意境。

昏暗的光线让古旧祠堂更具压抑的氛围,而照亮的喜庆装扮透出点点诡异。

录像没有声音,最初的特写空白了整整二十分钟。

二十一分三十五秒,自屏幕一角漫上一片艳丽的红色。平烨烛被姜深整个拽起,大红纱布从垂下的手臂和弯折的腰际向下蔓延,沾染灰尘的喜服不再华丽,透出一点灰败和脆弱。

镜头一片模糊,在晕开的红黄光圈后,两个呆立的人偶骤然靠近。姜深猛扑的豹子般吻上平烨烛,臂弯一点一点收紧。

三十秒,四十秒,一分二十秒。

他们始终纠缠,窒息而强烈。

镜头一片晃动,坠着银首饰的喜服越靠越近,直到近在邻尺,层层红绸如坠下的雪幕一样贴上镜头而后缓慢下滑。最终停留在一片发丝,和姜深浓烈的瞳孔……

“嘶——”

“嘶——”

“嘶哈!”

先是一两声抽气,然后不知从谁开始,人群开始骚动,旋即狼嚎遍野。

郑元满脸通红,还愣在小板凳上,就被周围的声浪和不安分的手卷走了神智。

“我靠我靠,这也太烈了!主要是在知道这是周导后,更烈了!”

“我先嗑为敬哈!”

“这也太会了??这是那个周沉?感觉贺哥都傻了啊,不是被吓到了吧?”

“哎你们让郑元怎么办,这是成年人的世界了啊!我就说周导能写出那种剧情,人不可貌相,绝对是个闷骚!”

就连朗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还拍了拍郑元的肩膀以示安慰。

郑元被推得晕头转向,视线绕着场地转了几圈,意外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贺哥和周导来了。”

人群顿时噤声,个个伸着脑袋去瞧演戏的主角。

贺执手里捧着保温杯,热气正从杯口往上冒着。他鼻尖通红,脸色苍白,把眼角都衬得水盈盈的。长款羽绒服从脖颈盖到膝盖,还绕着条围巾,裹得像只过冬的北极狐。

昨天的戏一过,平烨烛就算基本杀青了,只剩一场和郑元的离别戏,以及几个镜头要拍。

所以贺执寻了个角落,照例把自己窝起来。

穿着半湿的喜服在四处漏风的祠堂里呆了那么久,他不出意外地发了高烧,刚到屋门口就头脑发懵,眼前模糊。

醒来时身上盖着两床被子,额头还有一卷湿凉的毛巾。

是谁做的,他和周沉心照不宣。

往常贺执窝在角落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打扰。他性格张扬,背着大大小小的传闻,身后站着刘明德,路人大都不愿意招惹。

可今天时不时就有几道目光往他身上瞅,意意思思,满含着好奇和犹豫。

终于,曾琳拐着一位道具姑娘笑嘻嘻地朝他走来。

“周导这是把棉花厂搬来了?”

“围巾是羊绒,外套是鸭绒。周导得去搬空两个厂。”贺执的声音瓮声瓮气,一贯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曾琳啧啧称奇:“就没看你这么有易碎感过。”

“你们想问什么……”贺执往她身后瞧,不少探究的眼神往他们周身看,蠢蠢欲动。

他一开口,敞亮山景瞬间消失,他被人墙围了个结实。

“周导演戏的时候什么样啊?”

“你们真……亲上了?这也太真了!”

“贺哥,你们这演得真够劲啊,怪不得廖导抓着小郑一通教训。”

“我看周沉够真的,那个那个,撞地上啊,窗户台上啊疼不?”

……

剧组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人一句,嘈杂无比。

贺执听他们一句一句问完,露出一个洒脱开朗的笑来。

曾琳后退一步,远离战场。

“你们真想知道?”

众人点头如捣蒜。

贺执将袖子卷起,露出一段苍白的小臂,线条流畅优美,肌肉分布均匀,有着绝对的力量感。

而此时,大块小块的淤青分布其上,有些已经消退,有些开始发紫,还有些沾染着红漆,凝成小小的珠子,像嵌入皮肤的朱砂石。

神台是槐木的,地砖是青石板砖,窗棂也坑坑洼洼硬的厉害。

贺执伸着手臂,看向他们,幽幽地说:“你们周导就这么凶。要看吗?背上还有。”

“辛苦了!不用了!”大家异口同声,人群做鸟兽散。

贺执那个眼神和笑容蕴含的意味分明就是:这么感兴趣?那我也给你们打出来两块弄个同款。

迅速退离的人群里,还有个从《追凶》起就跟着的场务,欲哭无泪:“我怎么感觉我刚刚看见柏云阳了!?”

只有萧正阳搬来一只马扎,在贺执身边坐下。

“不止后腰吧。”萧正阳轻声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刻意挡上了。”

贺执将羽绒服扯开给萧正阳看,脖颈上赫然有一圈泛红的痕迹,颈侧有深深浅浅的圆印子,最严重的地方泛着紫红。

“这不是预测中的治疗效果。”萧正阳说,“我和你讲个故事。”

郑元被廖嘉宇拽着在两台摄像机前整整看了一个半小时,把那零星片段翻来覆去地看,一张脸从脸颊红到耳朵根,浅浅淡淡的,有点像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