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押解

沈之恒看了米兰一眼,心知自己无论如何轻声,都逃不过米兰的耳朵,所以索性不做隐瞒:“我的事情,他们发现了。”

司徒威廉问道:“沈兄,我听说咱们这一趟是要去哈尔滨?”他压低了声音:“你不就是得罪了日本人吗?怎么还从天津得罪到哈尔滨去了?”

司徒威廉拧起了眉头:“那——”

“我也没事。”

沈之恒叹了口气:“要把我送到什么防疫所去。”

米兰答道:“我没事,你呢?”

司徒威廉向他做了个口型:“那不行。”

沈之恒推开司徒威廉,让他和米兰并排坐下,自己则是坐到了他们的对面。他先问米兰:“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苦?”

沈之恒想这小子原来还没糊涂到底,还知道“不行”。他正想嘱咐司徒威廉几句话,不料米兰开了口,向着他劈头便问:“沈先生,你真的是吸血鬼吗?”

然后他单手插进裤兜,翩然一转,走了出去,只留下前后门的日本兵。日本兵全都端枪做好了射击准备,而枪口瞄准的对象,正是司徒威廉和米兰。

沈之恒张口结舌,和司徒威廉对视了一眼,司徒威廉开了口:“他——”

厉英良答道:“可以,请吧!”

米兰对司徒威廉的回答毫无兴趣,继续说道:“厉叔叔说,你是吸血鬼。”

沈之恒没理他,抬头问厉英良:“我要和他们单独谈一谈。”

司徒威廉倒像是来了兴致,凑近了去问米兰:“他要真的是吸血鬼,你怎么办?是不是从今往后就不理他了?”

此言一出,厉英良和米兰一起皱眉头,感觉这个司徒威廉太不懂事,说的这叫什么话。哪知不懂事的还在后头,司徒威廉看清了沈之恒的面貌,忽然指着他的鼻子破涕为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真的,咱们认识了这么久,我第一次见你胡子拉碴。不过你留撇胡子也不错,挺有派头的。”

米兰转向司徒威廉,冷淡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为什么不理他?”

“沈兄啊!”他晃着大个子,几乎就是连哭带嚎:“我就说你别惹事,你死活不听,结果现在可好,连我都连累了。我昨夜让他们给打了!”

“他是吸血鬼,专吸活人的血,很吓人的,你不怕?”

然而下一秒,司徒威廉也把沈之恒抱住了。

米兰感觉司徒威廉有点傻,至少也是头脑不清楚:“我看不见鬼,我不怕鬼。”

厉英良在一旁看着,心想米兰和沈之恒果然关系匪浅——就说小,也是十几岁的姑娘了,要是没有点特别的关系,男女有别,一个大小姐,能上去说抱就抱?

“那他万一哪天饿急了,要吸你的血呢?”

人是要靠着一口气支撑的,没了这一口气,她虚得站不住,只能是后退两步,找个地方坐下来。

沈之恒忍无可忍,呵斥了他一声,而米兰圆睁着一双无焦点的大眼睛,漠然的把脸转向,决定将司徒威廉彻底忽略掉,只对沈之恒说话:“沈先生,你真的是吸血鬼吗?”

他不知道米兰这些天筹划着救他,筹划得将要走火入魔,方才那一抱也是她情不自禁,一抱之下,她确认了沈之恒依然结实温暖的活着,一颗心便落回了原位,一口气也暗暗的呼了出来。

沈之恒略一迟疑,然后一边在心中咒骂着厉英良,一边低声答道:“是。”

米兰迈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沈之恒。沈之恒一愣,还以为她受了大委屈,刚要低头看她,哪知她松开双臂后退两步,自己摸了椅子坐下了,神情还挺安然,仿佛就是为了那一抱来的,抱完就算万事大吉。

米兰答道:“哦。”

她当即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要捕捉虚空中的一切气味和声音。前方响起了桌椅声响,然后是沈之恒开了口:“威廉,米兰。”

“哦”过之后,就结束了。她心里想:厉叔叔没有骗我。

司徒威廉和米兰现在成了一对难兄难弟,随着厉英良穿过车厢走过来时,司徒威廉一直领着米兰。米兰握着盲杖,其实不是很需要他领路,但他非要拉着她,她也不好意思拒绝。摸摸索索的穿过了几间车厢,她的心跳渐渐剧烈起来,忽然间,她听见司徒威廉哭唧唧的呻吟了一声:“沈兄。”

厉叔叔这一阵子可没少折腾她,先是带了手下闯入她家赖着不走,后是连劝带哄的逼她离家上了火车,态度倒是始终很好,闲下来就和她聊闲天,讲他小时候怎么怎么穷,他妹妹怎么怎么好。她对这位厉叔叔兴趣不大,满心里只装了个沈先生,也许是因为她这人心胸狭窄,只容得下一位外来者,而那一夜,是沈先生先来,厉叔叔后到。

米兰一直被他软禁在米公馆里,昨晚直接领出来就行,所以她还保持着整洁的仪表;司徒威廉是下夜班回家时,在街上被他绑回来的。司徒威廉和黑衣特务搏斗了一场,所以此刻看着就不那么体面,新夹克被特务扯了一道口子。

至于沈先生是个什么,她倒不很在意,他平时吃草还是吸血,她也不在意。在她这里,世界蒙昧黑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哪怕沈先生一觉醒来长出毛变成狗,也无所谓,她正好可以抱着他养着他,一人一狗作伴。

厉英良把沈之恒的人际关系调查了个底朝天,调查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只能对着米兰和司徒威廉下手,沈之恒几乎是个没有私交的人,和谁的关系都不坏,但又从不和谁特别的亲密。米兰,他在医院照顾过,算是他身边的特殊人物了;更特殊的是司徒威廉,竟然可以自由出入沈公馆。还有一个法国人福列,和沈之恒在商业上往来频繁,厉英良一度想顺手把他也绑了,但念在他是法国人,较为高贵,便暂且放了他一马。况且人质这种东西,有价值的话,一个就够;没价值的话,绑一车也无用。

米兰自有一套理论,不与外人道,所以尽管她自己思索得头头是道,沈之恒和司徒威廉看着她,却是全有些摸不清头脑。司徒威廉悄声又问沈之恒:“这几天,你有没有挨饿?”

厉英良就坡下驴,沈之恒也转身回了车厢。片刻过后,火车扯着汽笛开动起来,厉英良也带回了米兰和司徒威廉。

沈之恒也悄声回答:“这几天,伙食不错。”然后他向着米兰一抬下巴:“你们是在一起的吗?”

说到这里,她也有点含糊:“是吧?”

“是,不过从我们那儿到你这儿,中间穿了四五节车厢。”

黑木梨花看了看沈之恒,又看了看厉英良,犹犹豫豫的说道:“火车马上就要开了,现在见面应该也行。沈先生回车厢等一等,厉会长现在就去带人过来,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