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逃脱(第2/5页)

惊恐之下,他开了枪。沈之恒应声而倒,不是中了枪,是米兰推开司徒威廉一头撞向了他,把他撞了倒。后方的黑木梨花恨了一声,想要摸黑补枪,可对面厉英良的手下先她一步开了火,本意是对着沈之恒等人射击,然而子弹无眼乱飞,反倒逼得她也连连后退。一边后退,她一边也还击,还击的对象是厉英良,厉英良真是疯了,分明看到了沈之恒身后就是她,还敢摸着黑开乱枪,这究竟是要杀沈之恒,还是要杀沈之恒身后的她?

沈之恒不假思索,拽起她一转身,意思是要背上她走,可米兰摇晃着跪下去,竟是连趴上他后背的力气都没有。司徒威廉帮了把手,把米兰托上了他的脊背。一托之下,司徒威廉又有几分庆幸,因为米兰看着修长,其实骨瘦如柴,是个轻飘飘的小姑娘,逃亡路上,她成不了他们的累赘。把米兰安顿好了,他又问沈之恒:“沈兄,接下来怎么走——”

他看得见她,她自然也看得见他,而他怎么敢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放沈之恒?

沈之恒猛的向旁躲了一下,并且依然是不看他。

她带着一队日本兵,不知何时逼近而来,并且也已经对沈之恒举起了手枪。

仿佛不看他,他就不存在,他方才暴露出的真面目也不存在。

短暂的僵持过后,天上又是一道闪电,电光影中,厉英良忽然看见了沈之恒后方的黑木梨花。

沈之恒背着米兰上了路,心里明一阵暗一阵的,只知道要去逃生。天边依稀有了清光,正是天将要亮,这让司徒威廉很紧张,他跟着沈之恒一边疾行,一边不时的轻声发问。沈之恒依稀听见了他的声音,然而听不分明——他不但不能看这个人,甚至也不肯听这个人。

握着手枪的右手有些颤抖,他理应开枪,他开了枪身后的手下也会一起开枪,密集的子弹足以让沈之恒暂时失去抵抗能力,可那样的话沈之恒就会被送去哈尔滨了,就会被绑到手术台上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了。

然而司徒威廉不识相,沈之恒这样的一言不发,他却还是要问:“方向对吗?可别又撞到他们的枪口上。”

沈之恒强行把面前的米兰推到了司徒威廉怀里,然后对着厉英良开了口。厉英良知道他对自己说了话,可迟来的隆隆巨雷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嘴唇开合,他是说了很长的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到底走的是什么路线?我怎么都糊涂了?”

厉英良一手拎着个半路不亮了的手电筒,一手提着手枪。在他和沈之恒迎头相遇的那一刻,天空横过一道闪电,把他们眼中的对方照了个雪亮。厉英良不假思索的举了手枪,然而手指搭在扳机上,他没有扣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日本兵怎么都不见了?难道他们这一夜没找到我们,就放弃了?”

与此同时,前方走出了一小队黑黢黢的人,为首一人攥着个坏了的手电筒,是厉英良。

沈之恒的耳朵隔绝了他的声音,他问天问地,始终只是自言自语。而距离他们两里地远,厉英良正在预谋着放火烧山。

下意识的,她张开双臂,挡住了身后的沈之恒。

厉英良穿着衬衫,被餐刀扎伤的右臂剪了袖子,胡乱缠了几层绷带。面无表情的迎着朝霞光芒,他指挥日本兵从火车上往下搬汽油桶。

她从来没有这样激烈的运动过,热血涌上她的大脑,她耳中一阵阵的轰鸣,更糟糕的是起了大风,大风摇动整片树林,林海涛声此起彼伏,彻底扰乱了她的感官。她一时间混乱了起来,而在混乱之中,她又感觉自己依稀听到了什么异响——听到了,却分辨不出,这才最令她迷茫焦灼。

他和黑木梨花搜寻了半夜,虽然没有收获,但也能够确定沈之恒应该没有逃远。昨夜的大雨下成那样,他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怎么逃?就算他会飞,大雨也会把他拍下来。

米兰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

昨夜是老天爷帮忙,可现在天晴了,他们找起来容易,沈之恒逃起来也容易,所以那个大海捞针式的找法就行不通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大包围圈,然后放火烧林,把沈之恒逼出来。

沈之恒扶了她的肩膀,警惕的环顾四周,司徒威廉莫名其妙:“怎么停了?迷路了?”

把他逼出来,然后把他送去哈尔滨,让他死在那里。

忽然间,她猛的收住了脚步。

他对沈之恒依旧存有仰慕之情,可昨夜他对沈之恒开了枪,沈之恒也对他动了刀,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关系——就在这刀来枪往之中夭折了。接下来沈之恒一定又要找他报仇,而他若是想活下去,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这个念头让她狂热起来,她越走越快,并且当真对周遭一切了如指掌。闪烁的光点越来越远,她带领他们逃离了日本兵的大部队。

而且,对横山瑛也得有个交代。

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是由她造就。她亲手造就的,她便要亲手拯救,所以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会死。盲杖拨开荒草,她想起了在教堂里听过的《出埃及记》,一刹那间,她觉得茫茫前路即是红海,而她就像那摩西,她向海中伸杖,海水便分开,道路便出来。

汽油桶搬下了一大半,应该够用了,火车停了一夜,为了避免造成交通堵塞,如今不得不缓缓开动,驶向前方。日本兵推倒汽油桶,让汽油汩汩流出。黑木梨花走到了厉英良身边,两人都是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久居黑暗世界的自己,已经进入了妄想境地。她至真至诚的相信自己能把沈之恒引领出去,没有理由,就是相信。

远方传来了轰隆巨响,大地随之震颤,厉英良回头望去,就见朝阳光芒之中驶出一列闪亮快车,正是超特急亚细亚号。流线型蓝色车头牵引着一长列褐色客车,以着一百公里的时速飞驰而过,厉英良目送着这一列轰轰烈烈的豪华列车,目光随着它望向了极远之处。很奇异的,他生出了一种平静而绝望的心情,仿佛送葬一般。

她转身,迈了步:“行。”

忽然,他抬袖子一擦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扑向了超特级亚细亚号——扑上去,然后就随着亚细亚号一起消失了。

沈之恒握住了她的手:“行吗?”

回头望向黑木梨花,他颤声问道:“你看见了吗?”

米兰伸出右手盲杖,杖尖“唰啦”一声掠过地上野草。歪头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态,她随即向前伸出左手:“沈先生。”

黑木梨花变脸失色:“你也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