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背叛

沈之恒不言语了,低头看看手里的小半截香烟,他见手边的小桌子上正摆着个烟灰缸,便伸手将那截香烟摁熄在了里面。房中无端的寂静下来,仿佛是全体起立,等待着厉英良发言。

厉英良竖起了两道眉毛:“我没什么可说的!”

一口气更在厉英良的胸中,沈之恒并没有如何冒犯他,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又受了辱。姓沈的不但自己看不起他,还联合了在场所有人孤立他,何等的可恨?何等的该杀?

沈之恒似笑非笑的审视着厉英良:“你说呢?”

但他还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沈先生,请吧。”

厉英良赶紧又拽住了他的袖子:“你敢?!”

沈之恒说道:“厉会长又允许我走出这道门了?”

沈之恒一听这话,扭头又要走:“我对他没感情,随便你。”

厉英良沉声说道:“允许你了,走吧!”

厉英良万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他仰头盯着沈之恒的眼睛,目光如箭,一直射进对方的瞳孔里:“你别耍花招,如果你敢再兴风作浪,那我就先送司徒威廉见阎王!”

在公寓楼后,沈之恒上了厉英良的汽车,司徒威廉作为人质,被两个特务左右夹击,坐在了第二辆汽车里。

沈之恒又吸了一口烟:“可以。”

厉英良一直提防着沈之恒发难,甚至做了拼命的准备,然而沈之恒安安稳稳的在他身边坐了,并没有吃人的征兆。等到汽车驶上了大街,他还主动说了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也跟我走一趟吧!”

厉英良眼望前方,一张面孔雪白寒冷:“你一定以为我早死在地底下了吧?”

沈之恒转身问道:“那厉会长的意思是——”

沈之恒答道:“前几天我还过去了一趟,想给你收尸。仓库是我租下来的,很快就要到期了。到时候东家要是在地下室里发现了尸体,岂不是要找我的麻烦?”

话音落下,他喷云吐雾的迈了步。厉英良愣了愣,慌忙转身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站住!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走出这个门吗?”

“那我还算是给你省了事了?”

沈之恒手指夹烟,又吸一口:“那你们忙,我告辞了。”

“非也。对付活着的你,比给你收尸更麻烦。你若是早早死了,我现在何必又要去蹲鬼子的大牢?”

厉英良的冷笑转为了狞笑:“没错,我就是要绑架他!”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送你去蹲大牢?”

特务们将他反剪双手压制住了,又将一团手帕塞进他口中。沈之恒见状,问道:“你这是要绑架他?”

“不蹲大牢,难道是请我到你家里当老太爷?”

厉英良一抬手,后方的便衣特务见了手势,一拥而上包围了司徒威廉。司徒威廉假做惊惶:“干什么?这里可是租界!你们再不出去,我可叫巡捕了!”

“那你方才为什么不逃?”

沈之恒连连点头,司徒威廉便小跑着找来烟盒洋火,给他点了一支。他深吸一口,让烟气驱散了口腔中的最后一丝甜味,才算是真正舒服了。再次转向厉英良,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沈之恒转过脸来看了他:“逃得掉吗?”

司徒威廉道:“只有炮台烟,行不行?”

厉英良直视着他的眼睛:“逃不掉。”

沈之恒一闭眼一点头,一派敷衍:“嗯。”然后扭头问司徒威廉:“给我支烟。”

沈之恒也转向前方:“这不结了。”

厉英良咬牙切齿,从牙关中挤出了一声冷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活的我吧?”

“我倒是有点失望。”

沈之恒还在喘,和厉英良一样,眼中也含着一点泪光,听到了厉英良的呼唤,他那目光聚了焦点,对着厉英良“嗯?”了一声。

“想看我变成困兽?”

沈之恒呕吐两次,疯狂的漱口,总算是把那口香糖的气味漱掉了七成,然而还是隐隐有些反胃,仿佛方才不是嚼了口香糖,而是吞了粪。喘息着依靠门框站定了,他忙里偷闲,还想着抬手理了理头发——其实没有必要,他那个脑袋有型有款,短发是一丝都没乱。而厉英良等到如今,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终于等到他又望向了自己,一眼叨住了沈之恒的目光,他开了口:“沈先生。”

“你很懂我。”

司徒威廉眨巴着眼睛看他,知道厉英良是误会了,但是依着他的口才,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误会解开,而未等他把“口香糖”三字说出来,前方小门一开,正是沈之恒又走了出来。

“我懂人心。”

厉英良点点头:“当然,他现在最想吃的应该是我。吃别的都算是吃错。”

厉英良哈哈笑出了声音:“可你根本就不是人。”

司徒威廉舔了舔嘴唇:“那个……他应该是吃错东西了。”

沈之恒警告似的“诶”了一声:“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

一门之隔,厉英良扯动嘴角,扭头对着旁边的司徒威廉冷笑:“羞辱我,是吧?”

“哈哈哈,戳到你的痛处了?”

沈之恒望着厉英良,欲说还休,因为胃袋自行痉挛起来,以至于他一转身又关门回了浴室,门后随即也再次响起了干呕之声。

“是啊。”沈之恒叹息:“很痛啊。”

然后门后响起了沉闷的呕吐声,是沈之恒终于抵挡不住口香糖的刺激,肠胃一起翻腾开来。对着马桶干呕了一阵之后,他面红耳赤的直起身,喘着粗气转到水龙头前,放出冷水洗了把脸。等他推开小门重新见人之时,就见厉英良拧着眉毛咬着牙站在自己面前,眼珠眼眶全是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已经气得含了泪。

厉英良还是笑,笑得像是要发神经。对着沈之恒,他没法保持镇定。沈之恒不仅伤害他的肉体,也伤害了他的灵魂,不是羞辱他,就是恐吓他,让他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他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沈之恒,无论怎么处置,他也还是意难平。

沈之恒和他对视了一瞬,猛然起身掏出手帕,堵了嘴就往旁边的小门里冲,那小门内亮着电灯,墙壁贴着白瓷片,乃是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兼浴室。厉英良只怔了一瞬,沈之恒已经冲了进去,并且“咣”的一声关了房门。

沈之恒发现汽车并没有向着横山公馆走。

厉英良一把推开司徒威廉,昂首挺胸的进了房内,如愿看到了沙发上的沈之恒,对着沈之恒微微一躬身,按理来说,他应该开口说两句场面话,可是直起身望着沈之恒,他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情绪复杂得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这倒是不足以让他惊讶,望着车窗外的道路,他正要记忆,然而厉英良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卷黑布条,说道:“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