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混乱(第3/4页)

厉英良听她说话还是那么和蔼爽朗,心内越发狐疑:“那您今夜为何还要带兵过来突袭我呢?现在这个地方是归我管理的啊。”

李桂生刚刚爬出不到一米远,他的后方落下了一大片光斑,是地面上有日本兵发现了这个地洞,正开了手电筒向下照射。这地洞幽深,上面的人虽然能够看得到底,然而并没有胆量贸然下洞,况且洞壁光溜溜,没处抓没处蹬的,除非腰上系了绳子,让同伴将自己吊下来,否则有胆量也没法下。

黑木梨花低低的笑了一声:“我是得到了相川大将的命令。”

米兰“嘘”了一声,而上方远远的响起了呼喊声音,厉英良后衣领一紧,是沈之恒猛然站起来,把他和司徒威廉一起拖向了一旁。李桂生见状,也艰难的追着他们爬去,米兰看着他——看了能有两三秒钟,然后伸手帮忙拽动了他。

厉英良“噢”了一声,相川大将他是知道的,乃是军部中的铁腕人物,黑木梨花什么时候勾搭上他了?

她的声音说不上是稚嫩还是苍老,又轻又尖锐的扎人耳膜,令人悚然。厉英良来不及去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用气流一般的轻声问道:“他们是不是看见咱们跑回来了?”

黑木梨花又道:“我也是连夜得到了急令,相川大将让我立刻处决沈之恒。”

厉英良痛哼了一声,因为一个细瘦尖硬的胳膊肘狠狠一抵他的肩膀,是米兰像个蜘蛛精似的迈动修长手脚,从他身上爬了过去。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了司徒威廉那牢骚不断的嘴,她那个细而干燥的小嗓子发了声:“他们来了。”

“为什么?机关长知道这件事吗?”

他一把摸到了司徒威廉的手臂,司徒威廉忍着疼痛,气冲冲的抡开了他的手:“厉英良你这个骗子!你在搞什么鬼?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横山瑛已经不幸的仙去了。”黑木梨花在电话里叹息:“他今日中午在军械处检查枪支时,一支手枪走了火,唉,真是令人悲伤啊!”

厉英良颤巍巍的“啊”了一声,举目四望,一点灯光也没看到,便伸手去摸李桂生:“桂生,你来没来过这里?”

厉英良一听这话,心里全明白了——横山公馆今天发生了内讧,而他的顶头上司兼人生导师兼指路明灯横山机关长,失败了。

沈之恒看他像是恢复了神智,这才松开了手:“这是地牢,我们就是从这个洞里逃出来的。”

对于厉英良来讲,这实在是太突然太残酷的当头一棒,以至于他攥着话筒,半晌说不出话来。而黑木梨花又道:“沈之恒一直在和大日本帝国做对,现在,在新政府建立前夕,我们有必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中国人看看,和日本人为敌的下场。况且,虽然我不像横山瑛那样疯狂,把沈之恒视为神秘的魔鬼,但是你和我都知道,沈之恒还是死了的好。他活着,太危险了。”

李桂生死蛇似的躺着,厉英良还在痛叫,被沈之恒弯腰一把捂住了嘴。厉英良紧闭双眼,先是咬牙熬过了手上的剧痛,然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围漆黑,自己像是掉进了个深坑里。

“是,是,是很危险。可是我呢?我对不对得起大日本帝国,别人不知道,你黑木课长应该是知道的,我虽然一直是在机关长手底下办事,可我也没招惹过你,你要杀沈之恒,不该连我也一起杀啊!”

李桂生压得司徒威廉和厉英良一起哼出声来,司徒威廉推开了李桂生,自己爬起来扶墙站了,仰起头往上望,而一阵风轻轻掠过他的面孔,正是沈之恒无声无息的爬了下来。

黑木梨花非常赞同他的话,相当诚恳的叹息:“厉会长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厉会长,你自己也犯了渎职之罪,我怀疑你是故意要放沈之恒逃走,否则你为什么会——”

他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的双手虽然是保护了他的脑壳,可手指关节也差点在水泥地上撞碎,而未等他挣扎着坐起身,上方“嗵嗵”两声,又砸下来两个人,第一个轻巧些,是米兰,第二个高大沉重,险些压出他的屎来,是司徒威廉。他哀叫着往出爬,米兰也慌忙翻身滚下来要往一旁躲,可上方响起风声,这回掉下来了一具软塌塌的肉体,正是只剩了一口悠悠之气的李桂生。

“不不不不不,冤枉冤枉,我是碰巧遇上你们的,结果还没摸清情况,就被这个沈之恒给抓去了。我也是受害者啊!”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我和他们在地牢里走散了,我这个电话是偷偷打出去的。黑木课长,你我能否打个商量,我设上一记,把沈之恒诱骗出去,到时候你把他杀了,放我一条活命。现在机关长没了,而我手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力量,往后我愿忠于黑木课长您——哦不,黑木机关长您,您有什么差事,交给我就成。”

可沈之恒继续发力,他就觉得世界猛的一颠倒,自己已经被沈之恒大头朝下的掼了下去。慌忙抱了脑袋闭了眼睛,他并没有一头扎入草丛——他是在下落了一段距离之后,才砸在了一片水泥地上的。

黑木梨花思索了一下,答道:“好。”

就在这时,后方的沈之恒忽然把他拎了起来,他挣扎着回了头,呼哧呼哧的喘出话来:“不,不,别杀我,我是来救你的。”

厉英良下意识的一鞠躬:“好,好,英良这就去安排,感谢黑木机关长的宽容与恩情。”

他们始终没能甩开追兵,追兵似乎沿途到处都有,没有灯光,追兵自己也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领路的李桂生终于不行了,一头栽倒在地,无论如何爬不起来,厉英良有心把他拽起来,可自己也是累的死去活来,跑得踉踉跄跄。前方隐隐出现了房屋轮廓,可距离他们还有至少一里地。

然后轻轻的挂断了电话,他直起身,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慢慢的转向沈之恒,他不敢看他的面容,只能垂眼盯着对方的领口:“电话,你也听到了吧?”

厉英良是跟着李桂生跑的,李桂生这一夜,好悬没活活累死。

沈之恒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连当走狗的资格都失去了,是不是?”

他拽着沈之恒狂奔,狂奔到了半路,沈之恒挣开了他的手,他转身又把对方抓了住。这回可是把自己这份诚意和好心表了个十成十了,厉英良想,要是这么着还不能够打动沈之恒,那就是天要亡他了。

厉英良仰面朝天,闭了眼睛,心里恨极了,恨横山瑛没本事,死在一个日本娘们儿手里,恨黑木梨花不讲人情,对自己弃如敝履,要恨的人太多了,简直数不胜数,数不胜数就不数了,他只剩了恨,还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