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黄金衔尾蛇(一)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遮天蔽日的旗帜猎猎作响,蜿蜒如蛇的队伍在山脉间盘旋,白金色的旗帜上绣着百合、鸢尾和月桂树叶,荆棘双翼的图腾展翅欲飞,骑士和步兵无声地快速前进着,最前方的侦察兵反复来回,在整个队伍的头尾轮换。

这是翡冷翠教皇的车队,他们在山区已经前进了四天,即将到达平原地区,离开这座山后,就可以换乘列车——在教皇启程的前几天,工程队伍们就已经快马加鞭地出发,务必要赶在冕下到达之前铺设好铁轨,将各段缺乏规划的散乱站点连接起来,以减少在路上耗费的时间。

最大的那辆金色车辇后,是许多小一号的马车,教皇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他所处的地方就是人间的圣廷,翡冷翠的书记官和神职人员被他带走了一小部分——虽然说是一小部分,但是相对于翡冷翠本身具有的庞大数量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这些人的名单经过了尤里乌斯精心的筛选,以绝对忠诚于冕下为前提,辅以机智、干练等其他条件,有资格出现在队伍里的,都算得上是教皇的嫡系。

紧跟在教皇车辇后的那辆马车窗口悬挂着酒红的帷幔,一只小小的手探出来,将它撩起一个角落,贴着那点可怜的缝隙往外看,褐色的明亮眼睛滚圆天真。

“卢克蕾莎,来喝点茶吧。”英格丽德在车厢里招呼自己的小表妹,她手里提着大肚的锡壶,小桌子上摆着点心和茶杯。

小姑娘立刻放下帘子,蹭到姐姐身边:“我要多一点牛奶和蜂蜜。”

英格丽德晃了晃手里的锡壶,里面的液体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好的,剩下的都是你的——外面怎么样?”

教皇离开翡冷翠的阵仗很大,莱斯赫特带领圣殿骑士团护卫,随同教皇出行的还有许多神职人员,他们不一定会一直跟到罗曼,可能会在半路的某个地方停下,传播神的教义和福祉,他们都是虔诚坚定的修士,愿意为信仰付出一切。

不仅如此,教皇的车队后还跟着很多平民,他们坚持永生沐浴神的福音、追随圣廷所在,换一句话就是,他们会一辈子跟在教皇身后,直到蒙神恩召。

车队后还有一些商人,他们在漫长的路途中为教皇及其随从们提供各种物资,开辟新的商路,这些随驾商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投机者,他们贪婪、野心勃勃,希望能够在冕下眼前露一露脸,获得更多的好处。

随驾商人从中世纪之前就存在着,每一次王室出行,都会有这样一群人跟在王室屁股后面,为他们寻觅最好的珠宝、绸缎、首饰、装饰品,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成为王室商人,渐渐跻身上流社会,逐渐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哪怕运气不好,也能够获得赚钱的机会。

拉斐尔并不是一个弗朗索瓦式爱享乐的人,但他也承认,他并不喜欢清苦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有更舒服的生活让人选择的话,谁会无缘无故去吃苦呢?

教皇宫带上了一部分冕下平日里用习惯了的东西,剩下的那一些就等着路上随时由随驾商人提供,也算是为车队减轻了负担。

卢克蕾莎马车里这一壶新鲜的牛奶和蜂蜜就是由随驾商人献上的,这些灵活机敏的人有着比猫头鹰还锐利的视线,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辆距离冕下车辇极近的马车,从古到今,借由距离判断关系的方法都是不会错的。

商人们像是无孔不入的苍蝇,立刻打听到了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那名六月审判里死去的女领主唯一的女儿,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冕下将她带在身边,像是亲生的一样照顾着她。

他们瞬间明白了要怎么做。

讨好一个小姑娘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冕下那里有着重重守卫,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衣修士将冕下的车辇看护得严严实实,想要接近必须经过至少六道盘问,而冕下很少出来见人,曲线救国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托他们的福,卢克蕾莎这一路上过得相当舒服,不仅没有旅途的疲惫,甚至脸蛋上还多了点肉。

英格丽德在银杯里倒上牛奶,把蜂蜜罐子打开,让卢克蕾莎自己舀了一勺,在小姑娘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摇了摇头,铁石心肠地宣布:“只能一勺,亲爱的。”

卢克蕾莎扁了扁嘴,谨慎地挖了满满一勺,在杯子里搅和起来。

英格丽德收起蜂蜜罐子,没有往自己的杯子里添,转而拿起一本放在置物架上的书:“昨天冕下送来的书,你看完了吗?这是讲什么的?”

提到这个,卢克蕾莎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让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彩:“是讲述罗马历史的,非常有趣!但是有些词我看不懂,或许你今天晚上可以为我再读一遍?我很愿意把它当作睡前故事!”

她快速地挤到英格丽德身边,将书翻到第一页,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姐姐。

“好吧。”英格丽德笑起来,她很高兴看见自己的妹妹再次恢复曾经的天真活泼,尽管失去了比安奇女士的庇护,她们未来的生活会更艰难,但是她们的监护人连卢克蕾莎喜欢看书都知道……这样好像也不错。

在奔驰的马车边,一只小麦色的手用力抓住了车辕,青年像是矫健的猎豹,硬生生跟着蒸汽马车狂奔了几步后,手臂发力,将自己的身体提上了飞驰的车驾,这一套动作做得充满危险性,但是利落优美,骑着马护卫在两旁的骑士们看见这一幕,纷纷发出了叫好声。

车门打开又快速合拢,有着黑色长卷发的修士快速脱掉沾满灰尘的外罩袍子,将它随意扔在地板上,车队经过的地方扬尘足足有一人多高,哪怕保护得再严实,也止不住那些灰尘依附在身上,就算待在车里,一天也需要换好几身衣服。

费兰特停在那里,用力甩了甩头发,长而卷的乌黑头发柔韧富有光泽,像是一只皮毛华美的狮子在优雅地清理皮毛,每一寸毛发里都透着野性原始的魅力,他随意地将凌乱的半长发梳到脑后,弯腰走到桌边坐下。

桌后的人听见了外面乍然响起的叫好声,显然知道是谁来了,他依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只是指了指桌面。

桌上的茶杯里斟好了温度适中的红茶,方糖和蜂蜜装在一旁的透明玻璃罐子里,散发着甜蜜晶莹的芬芳,等待着人去品尝。

但费兰特不是一个很会品鉴享受的人,不可否认,早年的贫民窟经历让他在这方面的经验相当匮乏,就算找了老师教学,已经固化和受损的味蕾也无法让他品鉴出两个庄园出产的同一季葡萄酒之间有什么气味区别,所以费兰特将更多的精力花费在了速成课程上,比如说各种交际话术、交谊舞和珠宝分析、香料鉴别等,前几者是为了更好地在合适的时候混进对应的场合,最后一种则是为了个人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