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黄金衔尾蛇(二十七)

尤利亚跪在镶满金银珠宝的圣母像前,将额头贴在地毯上,喃喃自语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保养良好的脸上挂着两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眼底有着缺乏睡眠的红血丝。

这对很清楚自己靠什么立身的子爵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场面,自从在教皇国碰了个软钉子回来后,皇帝就没有来看过尤利亚,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皇帝总是恨不得黏在子爵身上,用痴迷的眼神描摹他的每一寸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冷落令子爵感到了莫大的恐惧,他开始将自己关在祈祷室里,每天对着圣母像祈祷十几个小时,期间不吃不喝,把自己折腾得憔悴无比。

侍女们将他的疯狂和慌乱看在眼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开解他。

尽管子爵拥有着她们私下里调侃的“帝国皇后”的地位,在很多场合里总是给那些贵妇人们坏脸色看,而无论他做出了怎么荒唐粗鲁的行径,陛下总是笑眯眯地包容了他,可对这些出身贵族家庭、进入宫廷镀金的侍女们来说,尤利亚就是她们最为不齿的那一类人。

出身卑贱,凭借着一张好脸爬上了皇帝的床,没有文化,行为粗俗下流……他甚至还对一些美貌的侍女抱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女孩子们对这样的眼神总是格外敏感,事实上尤利亚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者,他性格里带有小市民的轻浮和短视,不过至少他还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对皇帝的畏惧令他收敛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色心,而意识到权势即将离他而去的危机感又让他渴望抓住那个男人的心。

漫长的祷告后,尤利亚睁开眼睛,他眼里浮着两团幽幽的鬼火,里面燃烧着古怪而狂热的情绪,映衬着他过分苍白的脸,像是地狱里引诱人奔赴死地的美艳女妖。

“阁下,”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陛下请您过去。”

天啊,这是多么美妙的天籁!比天使的号角、圣主的福音更为动人!

尤利亚用超越了猎豹的敏捷从地上一跃而起——在跪了几个小时之后,他能做出这个动作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是的,请转告陛下,我马上来——不,我这就来!”他大声回答,在空荡荡的祷告室里转了半圈,然后一把拉开门,冲向自己的更衣室。

他匆忙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长发,草草换上一件白色的绸缎长袍,在身上喷了一点香水,他的装扮素雅至极,配上那张脸,俨然是从壁画上走下的天使,但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还是戴上了一条不久之前皇帝赠送给他的项链,那串项链原本归属罗曼某一位王后,上面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绿翡翠和各种同色系的宝石,用纯净的白钻点缀连接,奢华得令人不敢直视。

年轻的子爵快步走在通往皇帝卧室的长廊上,他的快乐洋溢在脸上,那种神思不属的忧郁、焦躁茫然的不安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骄傲的红晕。

“陛下!”尤利亚轻巧地走进皇帝奢华的卧室,随手推开一名不小心挡住他道路的侍女,他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换上一张笑脸,“我亲爱的弗朗索瓦,我听说你想见我。”

在加莱帝国,能够这样亲昵坦然地称呼皇帝名讳的,他是唯一一个。

这种独特的待遇也是令尤利亚无法自拔的原因。

“是的,我亲爱的天使。”坐在窗边的皇帝看见了他推开侍女的粗鲁举动,但对此熟视无睹,而是朝他伸出了手,“请到我身边来,我的爱,这几天没有见到你,令我心都要碎了。”

小皇帝懒洋洋地靠在窗边,衬衫的扣子只扣了最下面两颗,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浮夸华丽的蕾丝遮蔽着肩头脖颈的皮肤,和他羊毛似的蓬松长发混在一起。

尤利亚顺从地走过去,像一只乖顺的兔子一样贴上皇帝的胸口,听着里面强健有力的心跳。

“这是什么?”弗朗索瓦用一根手指挑起尤利亚脖子上的项链,皱着眉头看了两秒。

他完全忘记了这件由他赠送出去的宝贵礼物。

“这是您上个月送给我——”子爵的话没有说完,皇帝漫不经心地松开手,让那串沉重的东西砸回尤利亚的锁骨。

“它不适合你,如果你喜欢珠宝,我可以给你些别的,我记得库房里有一些蜂蜜猫眼,用来镶嵌圣徽上的玫瑰会很好看。”

尤利亚没有说话,他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想说他并不喜欢任何和宗教相关的东西,也不喜欢荆棘玫瑰,但他不敢——在漫长的相处中,他已经隐约发现了点什么,比如说皇帝希望他喜欢宗教,最好要虔诚、博学,他这次能见到皇帝,也许就是他在圣母像前日夜不停的祈祷打动了这个病态的男人。

“再珍贵的宝石也比不上您对我的爱。”尤利亚说,“我只恳求您不要再冷落我这么久,让我无法见到您。”

弗朗索瓦看着他,琥珀色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厌烦,但他还是用最后一点耐心说:“不要祈求,亲爱的,你是这世界至高无上之人,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为之垂下头颅。”

“至于我,”皇帝顿了顿,慢慢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这个笑容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期待和恶意,仿佛透过尤利亚看见了极其遥远的东西,“我即将迎来生命中最大的胜利,我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就像是圣主眷顾祂的信徒。”

亚曼拉在马背上勒住缰绳,忍着手臂的疼痛回头,阿淑尔被她派去接引另外一支队伍,但她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透着古怪。

太顺利了。

她们从圣桑丁庄园撤出,前往下一座成为据点的城镇,路上是平原和荒野,大部队已经前往据点驻扎,跟在她身边的人并不多,她已经做好了会被朝圣天盟偷袭的准备,然而一路上堪称风平浪静。

或许是长久在生死线上拼搏出来的第六感,越是风平浪静,亚曼拉越是感到不安。

前天从教皇国收到的信件再次映入她脑海,那个对往事一无所知的孩子向她提出了警告,亚曼拉并非对加莱的恶意一无所知,其实就算没有拉斐尔的示警,她也不可能对加莱抱有善意的信赖。

这是横亘在加莱和亚述之间长达数十年的纷争。

当年,若非加莱对亚述虎视眈眈,率先举起进攻的旗帜,亚述也不可能因为一些内部的混乱而到如今的地步。

在亚曼拉的父王执政时,加莱和亚述就是生死仇敌的关系,1045年,亚述发生了“瓦伦丁港口之乱”,内战爆发;第二年,加莱大举入侵亚述,蓬巴莱、桑东等周边小国同时群起而攻之,亚述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在这样的困境下,亚述和罗曼于1047年签订了继承人之间的婚约,当年的亚曼拉只有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