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希望蓝钻(二)

七月初,亚述女王亚曼拉战死的消息如长了翅膀的惊鸟一样飞遍了整个世界,引起的连锁震荡难以尽述。

首先,亚述萨尔贡王朝因为君主的逝世瞬间陷入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因为女王没有留下明确的遗嘱,许多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证明自己具有合法的王位继承权,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份家族谱系图,试图让人相信自己是除了桑夏之外距离亚曼拉血缘最近的人。

当然,所有王位宣称者都不约而同地排除了桑夏的继承权,他们所用的理由大同小异,作为罗曼的女王,桑夏不应该获得亚述的王位,两个国家相距遥远,这样的执政只会再次走上亚述内乱的旧路。

这群人打成了一锅粥,为了萨尔贡王朝遗留的丰厚财产斗得你死我活,疯狂地瓜分着亚曼拉留下的遗产,军队、土地和财富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冠上了各种新领主的名字,在不同的城镇里,出现了六个自称“萨尔贡王朝王位继承者”的人,他们以不同的城市为据点建立了“后萨尔贡王朝”,一时间,亚述竟然出现了六个“萨尔贡王朝”并列的奇观。

就算是朝圣天盟,也一时间不知道要先打哪个“萨尔贡王朝”了。

亚述人们讽刺地自嘲,但出乎意料地,朝圣天盟并没有趁火打劫,他们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在北方圈定底盘,缓慢但稳定地向外扩张,同时巩固自己的统治。

而南方……那几位“国王们”,自己就会打成一团,相互消耗力量,等到了后期,朝圣天盟想要拿下这个胜利果实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与此同时,拉斐尔带着那份遗嘱低调地离开了翡冷翠,准备前往罗曼面见桑夏。

这一次会面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惊险。

他从来不惮于猜测人性之恶,世界上没有彻底的圣人,有的只是还没有得到足够价码的普通人,而一个国家……这个价码可以说是世出无二了。

身为亚曼拉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继承人,面对这样一份遗嘱,桑夏会做出什么反应?

哪怕是和她通信多年的拉斐尔也无法确定了。

但他不得不走这一趟,假如他想要获得盟友,假如他想要去除所有后顾之忧——一切的利益都伴随着风险,只不过这一次他想要的东西太大,所以他就得把自己的命放上赌桌。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愚蠢的人,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一意孤行,他虽然轻车简从,看起来非常低调,可他带上了莱斯赫特以及圣殿骑士团中最为精锐的部分,还有费兰特及大部分善于刺杀、隐匿行踪的仲裁局成员,当然,沿途走得都是圣鸦们反复检查过的路线,确保一路的安全。

经过费兰特疯狂的扩张,前身是宗教|裁判所的仲裁局收纳的人数连拉斐尔都已经不太清楚了,他们路过的旅店、酒馆或许就有圣鸦的成员在驻守,能将这张巨大的网握在手心的只有费兰特。

七月十日,他抵达了罗曼边境,为了掩盖他的出行,桑夏以巡视边境为借口,同时到了罗曼的边境城市——他们这一次会面要谈论的事情太过于敏感,谁都不希望被人发现端倪。

桑夏在十一日晚上脱离了巡逻队伍,带着几名侍从来到了拉斐尔落脚的旅店,这家店属于圣鸦的产业,里面已经被清空,除了桑夏和拉斐尔外,谁都不允许在此停留。

至于旅店外,教皇的护卫和女王的心腹头一次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凝神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们不知道两位尊贵的君主在谈论什么,但是他们本能地具有对危险的感知,而这一次或许他们真的要面临刀剑相加的困境,只要一个信号……

然而旅店内的气氛却并不如外面那么凝重严肃。

女王穿着一件能遮住全身的宽大黑色斗篷,里面是简单的圆领长裙,雪白的领口柔顺地垂落褶皱的绸缎装饰,衣服上没有任何宝石的装饰,金棕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显然她是假装入睡后从卧室匆匆赶出来的。

坐在她对面的教皇倒是庄重了许多,至少他披上了一件长外套。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坐,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随着亚曼拉的死,他们忽然从在这世界上孑然一身孤儿,变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甚至还是血脉紧密的兄妹,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刺激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一位兄长,”最终先开口的是桑夏,已经成为了女王的姑娘摆脱了公主时期那种轻柔活泼的甜美,变得更加沉稳谨慎,母亲的死显然让她感到了无比的痛苦,她消瘦了许多,脸颊轮廓更为锐利,骨子里与亚曼拉相似的刚硬就前所未有地展现了出来,“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她蓝色的眼睛里多了点冷静的审视,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拉斐尔,又或者是想从他身上看到什么东西——她想看到什么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寻找一些与自己相似的痕迹,来佐证这血缘的联系确凿地存在着?

桑夏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并没有特别惊讶。”

拉斐尔微微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这是“请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母亲提起过,我可以信任你,在你加冕的消息传出来的那段时间,她很高兴,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可是她的心情的确非常好,连继承法案的修改申请再次被议会驳回都没有让她动怒,只不过我那时并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这件事了。”桑夏轻声说。

“母亲很少对什么人表示信任,尤其是你当时甚至没有和她见过面。她让我给你送来了那把镶嵌着‘光辉海洋’的匕首,那颗宝石我曾经向母亲要过一次,她没有给我。”

女孩的声音很温柔也很轻,大概怀念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用上自己最柔和的声线。

拉斐尔没有说话,他无法加入这一场谈话,这一场——缅怀母亲的谈话,因为在他贫瘠的回忆里,根本没有任何能够与桑夏分享的、“独一无二”的亚曼拉。

他坐在这里,却好像置身事外。

如果非要加入桑夏的对话,他只能和她谈论自己年幼时对母亲的无限憧憬,以及曾经给过他温暖的莉娅了,但哪怕是他,也知道这样的说话内容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静静地听着桑夏的话,努力记住每一个词,试图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母亲。

他们之间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提起那份遗嘱,他们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女王站起来,重新将斗篷松散的系带系了一下,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