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好像有点喜欢我

那是皇帝第三次召他进宫,与他商议他和广德公主的婚事。广德公主长得漂亮又身世显贵,还没有命运诅咒,按说婚事并不应当令父母发愁才对。可是其人十分挑剔,先后给她物色了七八个男子,她都觉得不满意。实在没办法,皇帝只好又找到自己最初心仪的对象萧子律,继续进行游说。

“爱卿论才学样貌,都是建康第一人,广德总没什么可挑剔的。”皇帝当个皇帝也是比月老还不易,每个人的婚事都得苦口婆心地劝。

萧子律淡淡一笑,推却道:“陛下盛情,臣受宠若惊。非臣不愿,而是臣身有残疾,公主殿下何其完美,怎会看得上臣?”

“这个理由你都说了好几遍了。”皇帝很无奈,“朕不是也说了,只是腿上有点小疾而已,拄个拐杖便看不出来了,称不上残疾。建康城上下,哪个议论过你萧子律残疾?不都是夸赞你走起路来沉稳从容,优雅有凤仪。”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急着安排公主的婚事,莫非有什么特殊考量?”萧子律稍加思索,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皇帝一想到此事就头疼,长长叹了口气,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爱卿。还不是胡婕妤天天在我枕边吹风,念叨着想把广德嫁到百济去。广德从小娇惯,性子又软弱,不似长生那么坚强,哪里受得了那个苦。”

萧子律在心里冷笑:广德受不了,某人就受得了吗?您老亲疏远近还真是拎得清。他嘴上却没说这些,只是更坚定地告诉皇帝,自己目前不想考虑婚事,更觉得配不上广德公主。

再说胡婕妤急着嫁女儿的事,不光皇帝头疼,广德公主本人也头疼,这会子正在寝宫中跟母亲哭闹呢。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漂亮的新步摇和耳坠随着起伏的肩头晃出一道道炫目的金光银线。

胡婕妤一边皱着眉头拍她的背,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蕙姬啊,你想想,你就这么一个娘、这么一个哥哥,你要为我们考虑考虑。你哥的德行学问,都比老二要好,为什么你父皇现在迟迟不肯册立储君?不就是因为考虑到老二年纪长,孙修华家中势力又大吗?你我命运不济,没有那个出身,只能靠后天弥补。如今百济前来求娶,便是一个天赐良机。你主动请缨,你父皇定能封你个长公主,并且念着这个情分上,升升娘的品级,再封赏封赏亲族,你哥不就有靠山了?”

广德公主刘蕙姬比长生年长一岁,看起来却要更小一些,有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她穿了一件华美的金丝织锦外衫,极细的金丝交错其间,光照在柔滑细腻的锦缎上,反射出绮丽辉光,仿若层层水波流动,煞是好看。葱段儿似的玉指、羊脂般的皓婉,白瓷般的肌肤,令她看起来特别像盛夏里绽放的昙花,珍贵娇弱,经不起一点点风吹雨打,须得人拢在手心,小心呵护。

如今她身子乱抖,真是让人看着心头直跳,生怕一不小心就抖落一地花瓣,把自己哭碎了。她倒是浑然不觉,哭得卖力,悲痛欲绝道:“娘,我也是你亲生的,一样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么就忍心牺牲我,换得你们的幸福。”

“哎呀,你这丫头,娘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不叫牺牲。就算你当真去百济了,那百济王子敢亏待你?再说现在你父皇是忙于北伐,没有精力,将来北伐成功了,还不是要把百济也收回来的。再再不济,你忍个两年,等你哥登基了,也自然会接你回来。你是我亲女儿,我总不会害你。”胡婕妤为自己辩解道。

“不是害我,莫非还是对我好不成?我听人说百济冬日严寒湿冷,盛夏酷暑难耐,连驱蚊的香帐都没有,一年四季还只吃腌菜。我从小身子骨就弱,去了可怎么活……”广德公主说着说着,捂着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如山洪暴发。

到底是亲骨肉,见她哭成这样,胡婕妤也不忍心再说,只好先安抚着,从长计议。于是伸臂将她搂在怀里,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唉,不是娘逼你。你说人家安阳嫁不出去,也就罢了,情况大家都懂的。你也拖着,知道的是你挑三拣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和安阳一样呢。”

广德公主嘟着嘴,非常委屈,娇声道:“也不是女儿挑,实在是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行嘛。不是眼睛太小,就是个子太矮,还有说话声音像驴叫的。女儿可是要跟人家过一辈子的,不挑个顺眼的可怎么行?”

胡婕妤无可奈何:“那建康城这么大,你可看哪个顺眼了?”

广德嘴嘟得更高了,能挂二两腊肉,道:“唔,我觉得只有萧家三公子不错,可惜他还是个瘸子。”

“呸,别这么说人家。”胡婕妤佯装生气,稍微用力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责怪道,“没教养。”

“本来就是嘛。”广德小声嘀咕。

胡婕妤又好奇:“那他若不是瘸子呢?”

“不是的话,女儿肯定乐意呀,早就嫁了。”广德头枕在胡婕妤腿上,遗憾道,“实在太可惜了。”

胡婕妤便将皇帝一直想给二人说亲的事儿告诉了她,顺便也说了萧子律前两次都没同意,强调这人也是不识相,皇帝都亲自拉下脸面来说第三次了,看样子他好像还是不愿意。

虽说广德确实嫌弃萧子律腿上有残疾吧,一听说是他先开口拒绝的,倒不乐意了。听说萧子律这会儿正在宫里,她便找了个借口从胡婕妤那儿告退,跑到宫门口去守株待兔。一见到他,便气冲冲地上前质问他为何不愿意娶自己。

萧子律高挑修长,比身量娇小的广德足足高出一头半,往日看个子比广德高不少的长生都是俯瞰的,在她面前却不摆架子,姿态优雅,谦恭地行了个礼,从容不迫道:“臣自知配不上公主,不想劳公主烦心。错都在臣,所有非议,臣一个人来扛就好。”

广德见他态度诚恳,也就信了,心里得意地想这还差不多,嘴上却得理不饶人,又教训了他一顿。

萧子律老老实实地听着,点头称是,并不还口。

广德说够了,方大度地一摆手,比画道:“行了,你走吧。”

“臣告退。”萧子律行了个礼,刚要走,广德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问:“都说你是建康第一聪明人,那本宫问问你,本宫……咳,找谁成亲比较合适啊?”

萧子律看她故意把腰板挺得笔直,昂着头,努力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淡淡道:“赵怀璧将军腿脚很好,为人实在,仗义热忱,值得托付。”

而被他两次评价“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的香饽饽赵怀璧,自从三月三回来以后,就一直拉着张脸,仿佛别人欠他的钱,打从那天起就一直没还,他也不再提长生。只是经常问宋安知,有没有人来府上找他,或者给他传什么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