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鬼魅制香厂(一)

铃铛……

白皙手腕上的收妖柄悬着,自然地收紧了尺度,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宛如一只小巧的银镯子。在江南,垂髫的小女儿家最喜欢给两腕上戴银镯子,多数挂上铃铛,随风而响。

慕声的怒气不知为何比方才更重,连语气中都带着恼怒的冷意:“好好走你的路,别到处乱看。”

少女的细眉蹙起,眸光潋滟,羡慕又怅然地长叹一声:“柳大哥牵了慕姐姐的手……我还从来没有牵过柳大哥的手。”

妙妙撇了撇嘴角:果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目光冰冷地回头一望,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的瞬间,她怔了一下,仿佛突然反应过来,笑容消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离开长安城第三日,主角团特意谢绝了赵太妃安排的车马相送,背起行囊,抄近道徒步走向城郊的泾阳坡。

他们两个失意人半斤八两罢了,这个傻子,她高兴什么?

对于这种一天走十几公里,风餐露宿,晚上就地睡在树下的日常,凌妙妙竟然已经完全习惯了。

慕声下意识抬头一望,就看到了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但这三丈高的火气成分复杂,究竟是因为阿姐和柳拂衣亲密无间,还是因为旁边这人的语气,居然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虽然这一路上没有妖物劫道,也没碰上自然灾害,顺利的不可思议,但一路上看着小情侣暗流涌动的浓情蜜意,再挑唆挑唆慕声,看他气得炸毛,倒也非常的不无聊。

她没忍住,以胳膊肘捅了捅他,伸手一指:“嘿,快看你姐姐。”

泾阳坡虽然名字叫坡,但其实是四座小山组成的,这四座小山自然而然在中间围成一处谷地,从上往下俯瞰,犹如山中被砸出一只大坑,大坑中长满了茂密的林木。

往常这人一双眼睛总是片刻不离慕瑶,时常对柳拂衣投以怨毒而妒忌的眼神,她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才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格外反常,黑莲花盯花盯草盯路上的小鸟,就是不往正事上瞅——

凌妙妙不太懂风水,只记得原文中写,坑中山灵水秀,两条溪水滋润大地,村民依山而筑,繁衍生息,泾阳坡冬暖夏凉,是个天然的世外桃源。

……这么重要的修罗场,黑莲花居然走神?

可惜,后来村落中爆发瘟疫,一大半村民不幸染病而死,剩下的要么搬迁,要么逃难,短短几年内,这处世外桃源,转瞬空无一人,满是废墟。

她下意识回头看慕声,惊异地发现他居然在盯着路面出神,完全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又几年,一位富甲一方的江南商人李准,带着自己的妻子仆从举家搬迁过来,将遗留的房屋修葺加固,额外搭建府宅,就在此地安身落户。

凌妙妙走在后面,瞪大一双杏子眼,看着小情侣越挨越近,直接在漫天花雨中牵起了小手,心里一阵兴奋,长途奔波的困意一扫而空。

按理说,商贾之人最迷信风水,若说向往长安,李准怀里兜着大把银钱,大可在都城买一处好宅邸,可他居然选择这曾经灭过村的荒凉泾阳坡落脚,偌大一个泾阳坡,只住了他们一家人……

依旧步履不停,他们的手在途中紧紧牵在了一起。

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

他生涩得几乎有些紧张了,两人手心都是冷汗,慕瑶一怔,旋即笑开。

前面忽然传来阵阵喧嚣声,慕瑶的步子顿了一下。

半晌,柳拂衣的手无声地从紧挨着他的冰凉袖口伸进去,握住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妙妙凑上前去看,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站在道中,那些人望着他们,开始还人声鼎沸,指指点点,见到了他们的身影,慢慢安静下来,似乎正等着他们到来。

二人挨得很近,不像是赶路,倒像是漫无目的地散步。

凌妙妙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土匪劫道?”

柳拂衣和慕瑶并肩走着在道中,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

不会这么倒霉吧……

微风吹来,摇落花雨缤纷,如梦似幻。空气中漂浮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柳拂衣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妙妙闭了嘴,四个人迈着警惕的步伐,一点点向那些人靠近。

秋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沿路的木芙蓉开成一片粉红色的云霞。

一步,两步,十步……那些人面貌清晰起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站成一群,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

又是一声。

柳拂衣看着那群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面容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气极了,非常罕见地骂了一句不太中听的狠话:“蠢材——”

“佩云……”

话音未落,一个黑熊直立一般的巍峨身影一路小跑向他们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微笑:“各位方士舟车劳顿,辛苦辛苦,这边请!”

她猛地回过头去,凤阳宫外的蔷薇花丛轻轻颤动,那些娇艳的绯色花朵在阳光下摇摆,似在邀她共舞。

柳拂衣有些牙疼地盯着他:“郭兄,你不必如此客气。”

“佩云……”身后有人在叫她,那声音空灵动听,仿佛仙子在歌唱,骤然入耳,让人头皮一麻。

“嗨,客气自然还是要客气的。”郭修以为他是客套,笑得灿烂如菊,答得也格外真诚,“经历这么多事,下官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不是各位提点,下官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他感激地拱手一一行礼,“四位对下官恩同再造,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阳光落在椭圆的指甲上,镀上了模糊的光泽。她自嘲地笑。

凌妙妙差点笑岔气。

本就是云泥之别,现在看来,似乎更配不上他了。

主角团之所以婉拒了赵太妃舟车相送的请求,辛辛苦苦迈着双腿抄近道走过来,就是为了低调再低调,打泾阳坡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手一点点伸出来,细而修长的手指,那样丑陋的褐色疤痕盘踞着,皮肤溃烂能再长好,却依然留着牢中阴暗潮湿的痕迹。

查案,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地查的?郭修实在聪明周到,特意跑来放话通知一声,简直是提醒这边查漏补缺,做好万全准备。

天际湛蓝,这样一个晴好的日子,刚刚被他抓过的手腕,似乎依然留有火热的触感。

他们这十几里路,全白走了。

佩云安静地听着殿内隐隐约约的争执声,在外面呆了很久,右手放在左手上,仰头看天上的云。

慕瑶面色发黑地盯着眼前滔滔不绝的郭修:“小人知道诸位方士要来,特意邀请泾阳坡李准李兄弟前来招待,李兄实在热情,这不——”

“……”

他回头一望,穿着一身绸缎长衣的李准冲他谦逊地一拱手,笑出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