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旧恨新仇(九)

他靠在床头,茫然睁眼,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虚空,许久才有了焦距,稍稍一动,淤积在胸口的情绪,化作乌血,蓦地从嘴中涌出。

“阿声,出事了……”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唇畔血迹,回头一望,床上的女孩双目紧闭,尚在昏睡,脸色依然因发热而通红,嘴唇却苍白。

“阿声,开开门……”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她如烟花,粉身碎骨,神形俱灭最后一刹那,天地万物,都甘愿替她传话。

他冰凉的手覆上去,包裹她滚烫手背的一瞬间,理智才慢慢回归。

“连娘一起……都忘了吧。”

他冷静下来,松开她的手,轻轻放在被子里,去开了门。

“孩子,不是你的错,跟姐姐走,忘了今天。”

柳拂衣撩摆坐在了床边,嘴角都起了血泡,即使妙妙还没醒,他依然刻意放低了声音,飞速地吐出了一连串令人绝望的消息:“怨女假扮瑶儿,篡改了七杀阵,拿走了九玄收妖塔。”

身旁慕瑶的身子晃了晃,先倒下去,随即是他。一阵风拂过他的额头,如同谁的手在轻柔抚摸着,所有的树木,枝叶同时摆动起来,抹去他脑海里全部的火光与血迹。

“我们被困住了。”

是她。

慕声安静地听完,抬眼,漆黑的眸望着他:“改成了死局?”

他茫然四顾,她在各个角落,如雾笼罩,又如雾即将消散——

柳拂衣没料到他一语中的,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蹙着眉头默认。

“小笙儿……”天地间回荡着她的声音,温柔的,带着一点淡淡的哀意,拖出长长的回音。

慕声沉默半晌:“出得去吗?”

啪嗒。箭落在地上。

柳拂衣长久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袖箭破空而出,瞬间往他命门上去,冰凉的箭头挨住他额头的瞬间,气波震颤起来,空气中荡开了一大波涟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挟住了箭,将那箭头向旁边一扳。

凌妙妙是被系统惊醒的。

“谁是你娘?”女人的箭头一偏,对准他的额头,嘴角冷冷勾起,“要不是你有用,何必留你性命到今天。早就该死了,孽种。”

她尚在昏昏沉沉的深眠中,系统突然在她脑子里放了整整三分钟的掌声喝彩音效,活生生将她炸醒了。

他的嗓音已经哑了:“娘……”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盯着帐子顶,欢呼之后,传出了充满激情的女声:“恭喜穿书任务人【凌妙妙】,任务一圆满完成,阶段奖励【符咒无效令】,请再接再厉。”

“慕声啊,那么多人你都杀了……”女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起来,“现在又装什么好人呢?”

凌妙妙反应了半天,扁了扁嘴,抓住了枕头猛地一扔,几乎要哭出来。

“娘……”他伸臂挡在慕瑶身前,不知是冷,还是袖箭上的毒发,他浑身上下都在打摆子,“娘……求你不要杀阿姐……”

任务一已经完成了,也就是说,她费心费力设置的那个通道根本没有用,收妖塔已经到了怨女手上,而他们已经被怨女困在死局中了。

又一支袖箭出手,女人栗色的眸中带着冰冷的笑意。

兜兜转转,无论她如何奋力挣扎,仍旧走回了原著的结局。

慕瑶这才惊醒,一把拉过他护在身后,脸色煞白:“白怡蓉,你疯了吗!”

“七天之后,就是第一次熔丹。”

“阿姐!”心几乎在喉咙里跃动,他在袖箭射出的同时扑过去,袖箭带着寒风,“嗖”地射在他肩膀上,两个人被这一箭生生掼倒了。

凌妙妙竖着耳朵,耳边,柳拂衣还在忧心地说话。

箭头尖得几乎看不见,闪过一星寒光,法器是慕怀江的,威慑力巨大。

偌大的阵包裹住了整个宅子,不仅仅像是牢笼隔绝进出,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胃,要将里面的活物一点点消化殆尽。

女人掏出袖箭:“团圆去吧。”

被怨女动过手脚的七杀阵,就是这样的死局,每隔七天合拢一次,集中消灭阵中的猎物,是为“熔丹”。

他猛一回头,刚回来的慕瑶立在一片废墟之前一动不动,少女死死盯着一片火光,失了声,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会法术的人,拼尽全力,熬不过第三次,像她这样不会法术的普通人,连第一次也熬不过去。

她的目光微微后错,落在了他身后,松开了手,意兴阑珊地呢喃:“还有一只漏网之鱼呢。”

慕声闻言,目光果然落在妙妙身上。

“我说什么了?”她猛地掐住他的下颌,朝那燃烧着的废墟扬了扬下巴,半是怜悯半是挑衅地轻笑道,“你看清楚了,那些人都是你杀的,跟我有什么干系。恩将仇报,养不熟的白眼狼,嗯?”

“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当口,千头万绪像是游鱼,没命地撞着即将倾覆的船底,胸口闷得慌,竟然有些想吐。他咬住了嘴唇,直咬得唇齿间都是血腥味。

“……”柳拂衣欲言又止,缄了口。

到现在,他才有些懂了。

慕声看着他的眼睛:“只剩那个办法了是吗?”

哄着他,骗着他,教了他整一年的反写符……

柳拂衣摇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往那条路上想。”他伸出手拍了拍慕声的肩,眼底含着一点坚定的光,“别担心,我和你姐姐在。”

他以手撑着地,艰难地向后退着,胸口的钝痛催逼着他,他像受惊的小兽负隅顽抗:“你不是这样说的……”

慕声罕见地没有躲开,只是安静地掖了掖妙妙的被角,纤长的睫毛垂下:“她已经烧第三天了。”

女人眼里含着满意的笑,一步步朝他逼近,“做得多好啊,你看,现在多干净?”

柳拂衣伸出手摸了摸妙妙的额头,被这温度吓了一跳:“厨房里还有些药……”

不是想这样的……

慕声黑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睫毛动了动:“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

他单薄的身子战栗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不是,我不是……”

“不会。”柳拂衣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打断,“你别多想了。”

今日是他练习以血绘制反写符的第一日,原以为这符纸不过就是比寻常法术强了一点。

即便真是如此,在这个当口,也不能说。

死寂,冰冷,唯有火焰的噼啪声,仿佛一场荒唐的噩梦。

少年露出个若有似无的自嘲微笑,垂眸不再言语。

再睁眼时,便是这幅景象。

凌妙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脚发凉,还在思考刚才听到的对话。

他瞬间被气浪击飞出去,险些被难以控制的能量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