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回乡记(完)

妙妙收回手,心里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慕声的坐姿极其放松,睫毛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是扣在凌妙妙腰上的手却极用力,她就像是被捕鼠夹夹住似的,奋力伸出的指尖离那盒子就差几厘米距离,始终够不到。

“子期?”她清亮亮的声音回荡在池面上,水汽在眼前氤氲飘荡。

“你还有脸叹气?”凌妙妙气急败坏,揪着他的衣服挣扎起来,伸手去摸放在池边的皂角盒子。

慕声睁开眼睛,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妙妙紧紧贴着他,说话时他的胸膛都在颤,他又朝声源吻过去。

刚才总觉得少点什么,现在就舒服了。

凌妙妙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他的唇抵住:“你还洗不洗了?”

慕声望她半晌,低下眼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留恋地蹭了蹭,然后抬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才非常舒适地叹了口气,竟然慢吞吞地靠在了池壁边,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慕声顿了顿,摇头。

凌妙妙的脸通红,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睫毛上挂满水珠,怒气冲冲地瞪着始作俑者。

“那我们出去吧。”在热腾腾的池子里待久了,人有些晕,仿佛喝了酒一样,她划拉两下水,水面上泛起层层水花。

巨大的水花泛起,更多的雾气蒸腾而出,带着花香的温水扑面而来,她慌乱之下呛了一口水,感觉有人揽住她的腰将她托了起来,下一秒,她立即手脚并用地探到了池底,坐了起来。

慕声望着她眼里的几分醉意,又摇头。

凌妙妙的话刚起了个头,他便猝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拽,妙妙瞬间失去平衡,惊叫一声,直接被他拽进了水里。

“那你想干嘛?”凌妙妙气笑了,在水里用力一捞,一股水花直直泼到他脸上。

“那你……”

慕声闭眼一闪,水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他松了她的腰。

“……”他的睫毛眨动一下,伸手一接,将盒子接住,顺手放在一旁。

凌妙妙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双手认真地掬起一捧水,极缓慢地从她肩头浇下去,打湿了她浴衣前襟绣的几朵早樱,那水流柔得跟播撒幼苗没什么区别。

她将呈着皂角的盒子递给他:“你自己洗?”

凌妙妙:“……”

凌妙妙呼了一口气,周围的空气热得她出了一后背的汗,沾湿的地方却被风吹得冷嗖嗖的,实在称不上舒服。

“你浇花呐?”女孩低头瞅着自己的胸口,吃吃地笑。

慕声歪头看她,似乎没有听懂。

“嗯。”

直到憋不住了,她才忍不住开口:“你转一下。”

“嗯?”妙妙悚然一惊,刚诧异地站起来,便被人按回水里,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她,他唇中衔了一片水中的花瓣,饱满的,深红色,全揉碎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真到了池边,丫鬟也都退出去,拉上了帘子。殿顶极高,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二人。凌妙妙轻易不敢说话,在这地方,说话会有回音。

“真可惜。”

慕声的长发散在池中,仰着头,专注地仰视她的脸,睫毛上挂着水珠,漆黑的眸中似也沾染上了湿漉漉的水汽。

梳子顺着他的打湿的长发梳下去,几乎遇不到什么阻碍,连发油都省了。

妙妙艰难地蹲在池边,怀里抱着一盒皂角,正在专心涂抹。

小小的隔间里帘子拉着,阳光只透过厚重的绸布透进来一点,被滤成了泛黄的颜色。

这口汤池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水汽袅袅,四周帐幔飞扬,香风穿堂而过。兽首喷出温热的水流,落在池中哗哗作响,搅动得漂浮的花瓣四散退开。

“可惜什么?”少年的声音有些哑。

知道这里还有个自己的专属池子以后,妙妙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慕声的神情相当放松。凌妙妙给他梳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像是被顺了毛的猫,一点懒洋洋的柔和光投射在他脸上,如同画家的手将最温柔的颜色晕染开来。

在遇到主角团之前,此处民汤对凌虞来说形同虚设,因为她性子孤僻自卑,仿佛当着众人的面来洗澡是什么臊人事,宁愿窝在家里的小浴桶里。凌妙妙来了之后,这处温泉才真正派上用场。原因无他,光看姑爷这头超凡脱俗的长发,小浴桶是装不下这尊大佛的,凌妙妙试过一次,搞得半间屋子都像是发了大水,她自己也湿得像落汤鸡,狼狈至极。

“我本来想看看你蜕变的过程。”凌妙妙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抿了抿嘴,非常遗憾地叹气。

大家都知道,后面那位爷是动不得的,是以慕声身边方圆几米都没有人,有些孤独地坐在一边。

看看你从二傻子变成人是什么模样。

这汤是妙妙的私浴,到了自己的地盘,便见不到其他陌生人了。几个守在那里的丫鬟涌上来,熟练地给凌妙妙宽衣解带,准备方巾。

慕声抬眼,反手握住她的手背,握得极用力。

她顿了顿,越过他,警告地环视一周诸位姑娘,伸手一把将他拖进了里间。

“你不放开我怎么梳?”凌妙妙直笑,灵巧地将梳子换了左手,歪歪扭扭地梳下去,活像是一只小蛇抖着身子向下爬,语气很得意,“可惜我有两只手。”

凌妙妙走着走着,听见四周的噪音突然变低了,再扭头一瞧,廊上女眷都伸着脖子好奇盯着慕声看,而慕声毫无察觉,只是发觉她停下,抬起眼,睁着一双无辜的眼望着她。

慕声漆黑的眼底含了一点罕见的笑意,眼角的绯红色彩,似乎被遮挡不住的阳光滤去不见,唯见翘起的眼尾着深一笔。

江南女儿家羞怯,调笑的没有,搭讪的找不到,只是瞪着一双双鹿子眼,安静地偷看。

多少年以前,红罗帐子也外有一双手,梳理他的头发,女人眼里是愁绪,泪光莹然,模糊成一片,坐在椅子前、晃荡着两条腿的小笙儿,就这么一晃眼变成了他。

——丫鬟,还是伙伴?

眼前的女孩脸上带着动人的朝气。

他低着眸,只看得到被头发掩着的半张脸,一点翘起的睫毛,倒是个很俊俏的侧脸。

终究,留不住的也让他留住了一点什么,江水般的岁月,在一往无前的奔涌中停住了一瞬,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将他从无穷黑夜中带了出来。

哦,她又带着那个人来了。

凌妙妙将冰凉的断月剪抵在他背上,比划比划:“剪啦?”

她身后还缀着一个黑衣服的人,缎子似的黑发一点毛糙也没有,一直散到脚踝,引人羡慕。

“嗯。”他毫不留恋地应。

几个人惊奇地笑着,望着她身后看。

他是石隙斜生的小芽,只一缕光,便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