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脚正鞋歪

“家丽！”常胜呼喊。声音柔和。

一会，门开了。是大老汤。还没辨认清楚，家丽就冲了进去汤为民一见他爸也在，连忙猫在墙根下，不出声。

“爸，走，回家。”家丽奋力拉她爸起来。

气撞卤门，家丽不管三七二十，冲过去双手猛砸仓库门。

“你怎么来了，”常胜问，“爸爸在工作。”

正是她爸何常胜！

“在这工作什么？”家丽扭头瞪大老汤，“大老汤！干吗照我爸！”说着，上前一把夺了大老汤手中的电筒，反照回去，大老汤睁不开眼，用手挡。

行，不懂不懂。跟着走。到5号仓库门口，家丽趴在大窗户檐子朝里看。椅子上坐着个人，有人正拿手电筒照他脸。

二老汤也在，他道：“小姑娘，不要跟组织做对，你爸爸挪用公款，情况十分严重，我们是奉了局里纪检委的命在调查。”

“有事，你不懂。”

家丽脑子转得快，“说出来也不觉得好笑，外贸局的事，要跑到三仓库来调查，信不信我给你抖搂出去，让三街四邻都评评理。让你们领导也知道知道你是怎么调查的。”

“你跑到这鬼影鬼火的地方来干吗。”

二老汤着急，随手操起墙边铲粮食的木铲子就要打。

“你才中邪了呢。”家丽反驳。

常胜本能地挡在女儿前头。只听到库门口一声喊：“二叔！”

为民问：“你是不是中邪了？”

刹那寂静。二老汤用电筒照。为民显形了。

“翻墙头过去。”家丽提议。为民点头同意。到墙头跟前，他又充当她的人肉阶梯，递上肩膀。家丽踩着上墙头，再拉为民上来。粮食局下属三仓库，是储放粮食的地方，一进大院，就能闻到一股潮霉的稻壳味。四周是仓库，中间围着个小广场，两个孩子踏在广场上，四周漆黑，只有5号仓库有一点亮光。

“小兔崽子！你跑来干吗？！”大老汤震怒。

三仓库在北头东面，离七中也不太远。骑了没多久，到了。为民锁好车，两个人朝三仓库里头走。正门有门岗。不行。

汤为民立在门口，手足无措，言语支吾，他必须马上想出对策。“这个……爸……二叔……爸，妈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没说不去。”为民一个大跨，上车，家丽跳上后座。为民没骑稳，车头乱晃。家丽连忙扶住他的腰，为民又嘎嘎乱笑。

理由合理。大老汤的怒火平息了些。

“你就说去不去。”家丽忧心忡忡，没好气。她希望快速赶到，汤为民和他的自行车来的正是时候。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二老汤问。

“去那干吗？”为民奇怪。

为民答：“我妈跟我说的。”

“不，去三仓库，粮食局三仓库。”家丽果断。

没人发作。看来蒙对了。

“还带，你这不还有两步路就到家了。”

天不早了，大老汤确实有点饿，一屋子粮食，能看不能吃。他向常胜宣布，“何常胜同志，关于挪用公款的调查，明天工作后继续，希望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市委监委已经明确表示，在社会主义运动中，不能大搞请客送礼、挥霍浪费、投机取巧、损公肥私。何况你还不是党员。”

“走，带我一段。”家丽不客气。

常胜知道申辩无效，一说又没完没了，应付了几句。散场。三仓库门口。常胜和家丽并排走着。

是汤为民。他家是这一片少有的能骑上自行车的家庭。

常胜说：“下次不要这么鲁莽。”

不说还好，一说，又神神秘秘，何家丽更是觉得事有蹊跷。这个点了，去三仓库能有什么事？是粮食局的三仓库还是？她一肚子问号，打算回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到坝子上，家丽一边走一边想，强烈的不安如河潮一般越涨越高。背后一串自行车铃声，让开点让开点，有人喊。家丽回头，车为避人，停了下来。

“这不叫鲁莽，这叫敢闯敢拼闹革命。”

李叔道：“家丽，回去吧，应该没什么事，都是工作上的事。”

“大人的事你不懂。”

李叔打了黎叔一下，说跟孩子说这个干吗，当我们没说。

“我马上也是大人了。而且我也不需要懂，我只知道我爸得回家，得吃饭，他无辜，他是为社会主义奉献的好人。”家丽一口气说下来，不容置疑。

“哪个三仓库？去那干吗？”

常胜心窝子暖，说不出话。

“学习什么？”家丽问。传达室的老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家丽寻了个空，有些失落，只好沿着坝子往回走。过姚家湾，河边站了几个男人，正在抽烟。家丽路过，认出来是爸爸的同事，李叔和黎叔。平时跟常胜关系不错。家丽叫了两声。两个人见是家丽，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家丽把找爸吃饭的事简单一说。黎叔道：“你爸应该被带到三仓库去了。”

前头，汤家三个人在商量怎么骑车回去。最后决定，汤老二骑车，为民坐在前头横梁上，大老汤坐后座。

家丽顿觉责任重大。不多说，走吧。沿着坝子，过姚家湾，再往南拐，就是外贸局。家丽到传达室问，找何常胜同志，看门的认识家丽，应付了两句，说都下班了。“我爸还没回家。”家丽说。传达室的老头说，那可能学习去了，一整天局里都在学习。

为民先坐好。汤老二招呼了一声，车轮滚起来。大老汤要上活的，在后头追，嚷嚷着慢点，汤老二稍微捏了捏闸，大老汤一跃而起，屁股重重墩在车后座上，车把头被震得瞬间失去方向，汤老二掌控不住，连人带车橫摔在地上。

“你是老大。”老太太严肃地，“爸妈不在家，你就是这个家的表率，得撑起门面。”

家丽和常胜在后面望着，拼命控制笑声。常胜打手势，让换一条路走。家丽小声唾道：“瘌蛤蟆剥皮不闭眼——还想蹦跶几下。”

家丽打趣道：“我就不怕天黑？我就是不是女儿家。”

到家，常胜闷不做声，吃饭。家丽却抢着把一晚上的“历险记”跟老太太说了。

家文也要跟着去。被老太太拦阻，说天黑，小孩子别去。

老太太听了皱眉，“唉，这世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家丽，去看看你爸，怎么回事，这会子还没回来。”老太太对家丽说。家丽腹中空空，已经起身准备去，但还忍不住抱怨两句，“能有什么事？爸也是，一人不吃，全家挨饿。”

“妈，你放心，脚正的还怕那鞋歪？他们给我编派的几条，我一样也没做，说来说去，我不承认不就行了。”常胜认死理，“下次别让家丽去了，对孩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