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直到黎明

“那么着急看,不是去红风剧院看过电影么。”

“去要回来吧。”家丽就等她这句话。

“我妹特想看。”

“好像借给为民了。”

秋芳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篦好了头发,就去汤家要书。大老汤老婆的妈在家。她被接来带幼民。她说为民不在家。大老汤两口子也不在。

“你不是不爱看么。”秋芳梳理她一头秀发,“哎,是不是虱子,你帮我篦一篦。”说着,秋芳进屋拿篦子。家丽只好帮她篦头发。“我爱看,家文、家艺、家欢也想看。”家丽搬出妹妹们。

秋芳转回来,跟家丽说了情况。家丽急得直接转,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回来?”秋芳问:“从哪回来?他昨天也出去了?他到底是哪一派我到现在搞不清楚,不过我想,这人不至于脑子那么糊涂加入炮轰派……”

家丽换个话题道:“秋芳,你那个《小兵张嘎》连环画借我看看。”

巷子口出来一阵哀乐。吹拉弹唱。

秋芳一听,大概知道家丽昨儿没讨到好处,便说:“是,我妈也说打来打去没什么意思,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何必弄得那么尖锐。”

“完了!”家丽心痛得顿足。

“就那样,打打杀杀,没什么意思。”家丽兴致不高。

“怎么就完了?”

一早去敲秋芳的窗户。秋芳让家丽先进来,她要梳头。秋林还在安睡。秋芳和家丽上二楼说话。“怎么样昨天?”秋芳问“行动”的情况。

“他死了。”

直到黎明。太阳出现。家丽一睁眼,还以为是血染红了天。

“谁?”秋芳连忙跑去巷子口看,原来是七巷的大老吴升天作古。“是大老吴。”秋芳跟家丽说。

残酷的黑夜。掩盖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哦——家丽的悲伤收起了一点,只说吴爷爷是个好人。

老太太翻了个身,“回来了?就知道野。”家丽嗯了一下,努力控制情绪。她不能让人觉察出她的悲伤。

大老汤匆匆从两个女孩眼前过。

家丽没脱棉裤,胡乱歪在老太太身边,眼睛还在流泪。

家丽连忙缩回去。秋芳叫声汤叔叔好。大老汤没空理她,旋风一般进家门,一会又出来,匆匆走了。

到家已快十二点。

“到底怎么了?”秋芳嘀咕,“慌慌张张的。”

走夜路。第一次一个人走这么长的夜路。天又冷。气温近乎零下。

家丽这才按捺不住,“为民受伤了。”

头缝了,包扎得像个木乃伊,家丽远远地站在墙角,看着病房里的为民,流泪。他父母到了,大老汤老婆一进门就是嚎啕大哭。家丽更难受。她必须暂时离开。

“啊?”秋芳惊讶,“怎么不早说。”

为民被送到矿三院。医生说,他头被打了洞,失血过度,重度脑震荡。家丽把人送到,流了好多泪。但还是在大老汤和他老婆赶到之前及时离开。她不得不离开。为民是因为她受伤的。且伤得那么重!两家仇怨那么深,如果他爸知道真实情况,只会加重仇恨。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怎么能离开他。

“我也是听说……”家丽撒了个谎,“昨天场面混乱极了,我听说为民被人……”

“为民!”家丽杀红了眼。一根铁棒周身乱舞。楼下,支持派救兵到了……

“被人怎么了?!”秋芳激动。

一声惨叫。为民瘫在地上。头流血不止,晕了过去。

“被人打了一闷棍……”家丽省去前因后果,“现在可能在医院。”秋芳立即说要去看看为民。两个人找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家丽带秋芳,风驰电掣往矿三院去。

“让开!”为民飞身来救,铁棒落在他脑袋上。

到病房。汤婆子坐在里头,背朝门。床周围站着几个男生。有山芋干、胖孩,都是铁哥儿们。家丽犹豫,不愿进去,秋芳拉她一起进。家丽咬咬呀,进就进。大不了都认了。

是焦三发力,来一招泰山压顶,直逼家丽脑门。

为民醒了。睁着眼睛。见家丽,突然一阵作呕。汤婆子连忙去叫大夫。一会,护士来查看一下,说是脑震荡的正常反应,会持续一段时间。秋芳跟汤婆子打招呼,说来看看为民。家丽不说话。

一道影子在空中划过。

为民朝家里眨了一下眼。何家丽的心扑腾,起了又沉。

再回去。挥舞铁棒。她打算战斗到最好一刻。

看样子没事。

家丽虽勇猛,可也经历过这阵势,连忙朝走廊另一边跑。刚跑出几步,又觉得不对,为民那么仗义,她不能抛下他。

汤婆子没空理会来客,恨恨道:“这到底谁下那么大的死手,查出来必须严办!我提个菜刀过去,我命不要了也要跟这人拼命!”四周皆咋舌。汤婆子向来有股狠劲。为民反倒要劝他妈:“妈,没那么严重,就是个意外,不小心撞到铁栏杆上了。”

一阵乱斗。为民替家丽挡着,大声,“还不快走!”

“那也是有人预谋!”汤婆子不信,“我跟你说以后不许你出去跟人胡混!支持这个炮轰那个,有什么用啊,你没听到全医院都在议论,矿上今天都停产了,造成重大经济损失,这事闹大了,谁都包不住。”

人群中有人喊:“汤为民是叛徒!他投靠了支持派!”这下可炸锅了。“打倒叛徒!打倒支持派!”口号喊起来。血气更上来了。不知是谁第一个挥舞铁棒。人潮直接向为民和家丽拥过去。

为民道:“妈,我想吃口小米粥,带糖醋蒜的。”口气温柔。

“为民你让开!”家丽不愿这样被保护。

汤婆子的火瞬间消了一些。政治斗争再严峻,局势再怎么如火如荼,也不能耽误她儿子这口饭。“还知道吃。”汤婆子微嗔,“家里哪有糖蒜。”

为民不再求饶,两手一拦,不许炮轰派过去。

活着真好。

为民凑近了,小声对焦三说:“三哥,给我个面子,这人是我发小。”焦三猛地大声,“革命可没有什么发小不发小!就是亲娘亲老子,他只要是反革命,我们就不饶他。”

一进门家丽就找老太太要糖醋蒜,说想吃。

“就这些?”焦三显然不大接受。

“这会子找它干吗?”老太太在洗衣服,“锅屋的西瓜坛里看看还有没有几头。”

“她准备去广场见的,是革命同志。”为民给的理由很牵强。

一去看,还有四头。家里找了个茶缸子,把蒜装进去,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哦?”焦三放下拳头。

老太太喊:“不在家吃饭?!”

“住手,这个人不能打。”为民声音小了点,在焦三面前,他还是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