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各有命

男教练说停停，家艺连忙站好，笔直。“会翻个跟头么？”

家艺奋力蹦跳，怎奈天生弹跳力不足，只脱离了地球引力一点点。家欢也跟着跳，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美心小声恨道：“这个老四，关键时刻总掉链子。”

“会！”

“跳两下，对，网上跳两下。”男教练打手势。

赶鸭子上架。家艺决心拿下，不会也得会。

家艺很兴奋。家欢跟着，不知所以。

开始翻。一打转，手触地，只翻了半个跟头，家艺便歪倒在地。她只看过翻跟头，没真正翻过跟头。还好教练及时保护，家艺没受伤。教练又摸摸家艺的腿骨。

有希望。

一会，常胜和美心被教到一边，女老师代表教练说话：“我们还是想要家文，她的条件比较符合一些。”

“看看其他两个孩子的体格。”男教练说。

常胜为难。

过了几日，那二位回访。也是个傍晚。一家人都在。常胜代表家里说了意见。女老师皱皱眉头，跟男教练商量了一下。

美心道：“老二不想学，不爱好，老三老四好（第四声）这个，带去学可以的。”

就这么定了。家艺满心欢喜，幻想着自己的得冠军的样子。

家艺在旁边听着，已经有些激动，“老师，我可以学！”家欢已经放弃，跑到树旁边看蚂蚁去了。她本来就是起哄。不像老三那么执着。女老师抱歉似的笑笑，“那要不再想想，不着急。”

美心对常胜说：“老二不愿意，老三老四愿意，等他们来，干脆推荐老三老四不就得了。”家艺和家欢拍手。老太太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美心道：“选不选是他们的事，提不提就是咱们的事了，体育，就是要从娃娃抓起，家艺家欢更小，更适合。”

等于是拒绝了。

老太太说是包吃住的，好像还有营养餐，练体育，得吃得好。家欢一听，嘴里还有馍馍就抢着说：“我也参加！”她喜欢吃，吃不够。

家文跟美心去锅屋做饭去了。老三家艺憋着泪。对，不能在二位老师没离开之前掉出来。家欢往厨房一钻，嚷嚷：“妈，这都多久没见着肉影子了，真该去运动队，还有肉吃。”

“人家又没找你。”美心说。又问：“运动队包吃住么？”

“谁跟你说运动队有肉的？”老太太点了一下家欢的额头，“运动队只吃芋头。”当然是骗小孩子的话。

“我去学！”家艺举手，“我喜欢练体操。”她喜欢一切出风头的事情，体操包含其中。

家欢当真，“哦呦，那幸亏没选我去，不去不去。”

“想清楚了。”家文果断地放弃了这个机会。

二位老师走了。家艺的眼泪蓄满了，终于决堤，她哭着跑出去，一直跑到河边，站着看那滔滔河水，不动。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平，二姐什么都有，无论是长相、成绩、人缘，甚至连选个运动队，都永远是二姐占先。她总是毫不费力就能够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越想越难以接受，家艺干脆号啕。

“想清楚了？”常胜问。

泪水如洪水，肆无忌惮流。

“还是正常上学吧。”家文说。她不愿意那么辛苦，体操，上蹿下跳，是个体力活。

许久，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去吃饭。”

又坐了一会。常胜和美心还没回来。老师和教练员便告辞了，她说他们过几天再来一次。待常胜和美心到家。老太太把刚才二位的意思一说。常胜大概了解了，他问家文，“你想不想学？”

是老太太。家艺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不懂。她有她的固执。

老太太了解了，说这个自己做不了主，得等她爸妈回来商量商量。教练员说：“如果进了运动队，文化课会学得少一点，需要训练，而且需要去外地参加比赛。”家艺一听去外地，心里痒痒。家文倒没表态。

“走啊。”老太太走出几步，又叫她。

“家文是个运动员的好苗子，适合练体操，我们来就是想了解了解家里的意愿，想选送家文去运动队。”

家艺铁了心伤春悲秋一把。自己演给自己看。

“您问，我都知道。”老太太给二位老师倒水，“我是她奶奶。”

“人各有命！”老太太喝道，“有那个命就做，没那个命就不要做！”

女老师自我介绍，说是学校的体育老师，跟着她来的，是市体操队的教练，他们来是想了解了解家文的情况。

如一道闪电劈下来。家艺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麻了。她没这个命……是么……“我不信！”家艺哭着朝坝子那边跑。

老太太站起来，待客，说了声是。家文了喊了声老师。老太太的态度立刻更加好一些，让屋里坐。

“不撞南墙不回头。”老太太也有些恼火，“不吃就别吃！”

“你好，请问是何家文的家的吗？”女的问。

那晚家艺没过多久就自己跑回去了。夜太黑，她不敢沿着坝子走太远。她害怕。

进来个人，笑着打招呼，是个中等个子的女人，扎着马尾，身材健美，穿运动服。她身后跟这位男士，也是运动服。胸口印着中国二字。

没人惯着她。除了老太太，再没人出去找过她。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似乎早料准了她会乖乖回来。

夏天，天黑得晚，还没正式放暑假。吃完晚饭，老太太带着三个孙女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泡桐树下篦头发。常胜陪美心去坝子上散会步。美心总说饭堵在心口不消化。

老三胆子小。美心永远这么说。知女莫若母，她没说错。

但她立志超过姐姐。

家欢趁火打劫，把家艺那份晚饭吃了。留个空碗。比什么都干净。家艺回来只能饿肚子。老太太还算不错，从铁罐子里给了她两块饼干。

“今天我值日。”家艺撒了个谎。她只是不想跟家文一起放学。在学校，家文总是最受欢迎的人。可她不。她是丑小鸭。

天亮了照样上学。该出发了。还是家文带着两个孩子。路上，又有美心厂里的阿姨夸家文。还是那句话，这孩子真漂亮。家艺听到就跑开了。她总觉得活在这个家里，压力太大。

“不是让你跟姐姐妹妹一起放学么？”常胜问，面无表情，但有威严。

同样有压力的还有美心。

家艺必须听从。

这一胎，她格外小心。学习暂停，工作减轻。没能进味精厂，美心的工作积极性受打击，又是酱油组的老师傅，自然可以摆点老资格。等到临产，胎动频繁，美心干脆住进保健院。生了那么多胎，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被好好照顾一次。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何家艺。”常胜叫女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