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姐回城

家艺委屈得落泪。她怨老天不公。

家文清清脆脆，“想清楚了，不走那歪，普普通通就行。”

美心见不得老三哭，“又挤猫鱼子（土语：眼泪），谁怎么着你了？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作这个委屈样给谁看。”

常胜赞同妻子的观点。老太太对家文，“老二，机会可不是永远都有的，放弃一次少一次，上次体操你放弃了，这次京剧团你再放弃，可想清楚了，免得以后后悔。”

家欢打趣：“妈，三姐是怨你，没把她生得像红色娘子军一样好看，然后有一副好嗓子可以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美心打击她，“行啦老三，上次体操已经闹一次了，这次就消停点，老二不去，老三老四就别硬上了，赶鸭子上架哪行。”

家艺歇斯底里，对家欢，“你闭嘴！”

“你不去我去！”家艺再次自告奋勇。

赶在下雪之前，常胜要下乡收皮毛。这回他特地选了淮中片，打算去肥西木兰村看家丽一次。

到家，家文把事情简单跟老太太以及爸爸妈妈说了。她自己的意思是，不去京剧团，还是想要正常读书，将来出来工作。按部就班过日子。家艺对二姐的想法简直无法理解。

“爸。”家丽见到爸爸还是十分尊重。入了冬，田里活少，几个女知青簇在堂屋里烤柴火。家丽给爸爸倒水。常胜说不用。两个人就站在房檐后头说话。

音乐老师十分开心。家文却说：“老师，我得回去跟爸妈商量商量，这是大事。”家文看了家艺一眼，说走吧。家艺跟在二姐后头，就这么走了一路。一前一后，没有一句话。

“在这怎么样？”常胜问。

一曲唱罢。京剧团就拍板，“这个孩子我们要了。”

“就是干活，冬天太冷，夏天蚊子多。”家丽说的都是生活上的困难。

家艺灰溜溜站在台下，前台的二姐是那么光彩照人，就连那架势，都有几分大家风范。只见家文玉唇微启，歌声打喉管流出，是那么圆润，清亮，动人。在座的瞬间被折服。

“还能不能待？”常胜换个法子问。家丽认为阿爸明知故问，不能待不也照样要待？这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在乡下待这么久，除了感情上稍有慰藉，其他方面她是彻彻底底知道了江淮乡村的苦处，来了二载，夏天大水就淹了两次。庄稼地特别贫瘠，种子丢下去，要么不长，要么长得尤其瘦小。

“就也唱个《红梅赞》吧。”

“就那样。”家丽模模糊糊说。

音乐老师问唱个什么比较好。

常胜看着女儿。心疼。黑了，也瘦了。但好像是结实了些，个子也高了点。“把包给我拿出来。”常胜对家丽说。

“家艺！下来！”音乐老师不客气。是她背叛了她的嘱托。家艺只好从台上下来，觑一眼二姐。二姐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端端丽丽走上前台。音乐老师连忙向京剧团的同志一番解释，大致意思是，是家文的妹妹顽皮，太热爱京剧，所以狸猫换太子，上演了真假美猴王。京剧团的同志们听明白了，笑说：“这么小的孩子，还懂真假虞姬了，那行，真虞姬唱吧。”

家丽照办。常胜从包里拿出点粮票给女儿。家丽不要，说自己挣着工分呢。“拿着！”常胜一言九鼎。

有人推门进来。是女音乐老师，她身后，是二姐何家文。

“谢谢爸。”家丽感动。

“停！”男老师喊。

“我去你们大队长小队长你看看。”常胜说。

家艺清了清嗓子，现在她是何家文，嗓子很好的何家文。不过她打算唱大姐家丽最喜欢的一段，演一整套，家艺端着姿态，是《江姐》中的一段，“就在这个码头上，老彭临走，还留下一首诗，《红梅赞》：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刚开始嗓子还行，唱到第三句，家艺嗓子哑了，还走了调儿。

家丽不明白爸爸是什么意思。站着不动。常胜一挥手，“带路。”家丽连忙迈开步子，在前方引路。

其中一个男老师道：“哦，家文你好，听你们老师说了，你嗓子很不错，所以我们特地来看看你，唱一段，随便唱点什么。”

何家丽不晓得那天爸爸分别在大队长家和小队长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在屋外，隔着窗户，家丽能听到爸爸和他们谈笑风生。像个外交家，自有一种潇洒风度。后来，她看到大小队长都戴上了皮手套，兔毛的帽子。她认识那款式做工。都是爸爸的手艺。

“我叫何家文。”

打了春，经大队长小队长等人好几轮开会决议，批准何家丽同志被抽调回城，安排在淮南市蔬菜公司工作。国营单位。有女知青听到就哭了。回城心切，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轮上。还有个女知青，跟当地农民男青年好了。也有男知青跟当地女青年好的了。只是，一提到回城，大多数都选择分手。

左手有些发抖。紧张。那就用右手抓住。

汤为民不在这批回城的名单里。

好容易放学了。家艺精神紧张，整理好书包，就往音乐小教室去。到门口，音乐老师不在。里头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后面坐着几个人。都是些大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此时，家丽和为民的感情已经深入多了。他们都清楚明白恋爱是怎么一回事，更加对未来有构想，并且知道困难有多大。

家艺只好乖乖地。

为民来帮家丽收拾东西。

“何家艺！到旁边站着！”老师不得不动用非常规手段。

收拾到一半。家丽把衣服一摔，“要不我也不回去了。”

哄堂大笑。女老师脸色铁青。她刚才讲解的课文是《半夜鸡叫》，说的是周扒皮为代表的地主阶级是怎么剥削劳动人民的。家艺来个精神可嘉？！

为民苦笑笑，“别傻了，机会难得，你先回去，将来我也回去。”

家艺发懵。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甚至不知道老师讲的是哪篇课文。只能胡诹，“这种精神是好的……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是伟大的……”家艺尽量不出错误。

“一个人回去总觉得……不仗义。”家丽很有江湖儿女做派。

“这篇课文表达了一个什么样的思想内涵？展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为民道：“有什么不仗义的，该你回去了你就回去，好好工作，我也很快的。我给我爸写信了。”为民狡黠地眨眨眼。

“到！”家艺站了起来。

家丽道：“你爸还能管到木兰村的事儿。”

老师提问：“何家艺！”

“没让他管，我就那么一说。”为民转而叹口气。

一整夜都惴惴不安。翌日上学，家艺特地穿了最显焕的一套衣服，花褂子，白球鞋。上课，仍在神游。京剧她听过，也能学着唱一点。她必须撑起来，她就是在大戏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