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出师有名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为民肯定。

“说完了？”家丽说，“能不能把路让开？”

家丽终于停住脚步，上次没说完的话，她现在必须要说：“为民，人和人之间，不是仅仅只有喜欢那么简单。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家丽没说话。往前走。为民跟着。“你我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为民急促促地，“就因为家里不同意？你这不是革命小将的做派。”

说完，家丽走开。为民对着家丽的背影，“就因为你那个家！一个乌龟壳一样的家！难道你就要一辈子这么驮着！扛着！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

又在眼面前了。为民喘着气。“干吗躲？”他说。

家丽回头，肯定地，“这就是我的选择，为民，祝你幸福。这一次她没有流泪。事实上，这一段时间来，她早已经理顺了，想清楚了。她和为民之间，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家丽快速走着，为民紧追不放。到淮河路邮电局门口，为民拽住了她的胳膊。家丽拼命甩开，但没用。

土坝子，蜿蜒向东。淮河水最近枯了不少，河岸裸露，有不少螺丝贝壳的空壳子留在那。迎面，家丽一抬头看到个人。面熟，近了，才发现是为民。家丽迅速岔上小道，想躲开他。为民却快速走来，拦住她。

“撒手！”斜刺里一声喊。抬眼看，是建国。敦敦实实，依旧戴着军帽。为民愣了一下。

家丽耳朵快起老茧。碗一推，出门散步去了。

为民比他高半个头，但建国毫无惧色，垫步上前，“这位同志，这位女同志不希望你拽着她胳膊，请你放手。”

常胜嘟囔，“什么人？军人，好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为民不晓得此人什么来路，见穿着军装，有几分怵头。却是百般厌恶，“关你屁事！狗拿耗子！她是我对象。”

家丽急了，嚷嚷：“哎呀妈我真不熟，我都不知道他们单位在哪，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人。”

家丽连忙否认，“不是！”

美心道：“家丽，你爸让你去请你就去请！”

建国气息平稳，丹田发音，“这位女同志说了不是。”

“什么叫偶然？”常胜大声，“世界历史就是在偶然中推进的，个人命运也是在偶然中突转的，偶然，也有必然。你怎么没跟别人偶然。”近乎抬杠。

“是不是跟你都没关系！”为民横起来也是真横。

家丽反驳，“就偶然遇到的一个人，偶然到家里来了一趟，你们就不依不饶，人家张建国指不定已经觉得，这家人怎么这么奇怪。”

“请你撒手。”建国声调不高，不怒自威。

美心向着常胜，“老大现在越来越不上道。”

“哪来的蛮子，滚！”为民不礼貌，他听出了建国的口音。事实上，建国的口音着实复杂，六岁之前在休宁，而后便跟随组织去了马鞍山，建国后到淮南。所以他的口音里夹杂着安徽南部、东部和中部的特色。

老太太嗔道：“这丫头！不许这么跟你爸说话。”

“这事轮不到你管！”为民声音更大，“你算哪根葱？”

“这丫头，不是你跟他处对象？”常胜不讲理。家丽放下碗筷，“爸，我看倒想是你喜欢建国。”

建国挺了挺身子，“我是她现在的对象。”充满自信。

“要叫你自己叫，我跟他不熟。”

为民一听，先是一怔，跟着就要上拳头，“你是对象，你他妈是什么对象！”一拳挥过去，建国一闪，捣了个空。再用另一只拳头，建国一把握住。为民动弹不得。建国稍微发力，为民不敌，身子软下来，疼得直叫。他的业余武术在建国的专业格斗面前，太小儿科。“够了！”家丽喝止。

“你这什么意思？”

建国松手。为民疼得直甩胳膊。

家丽端着饭碗，转过身子，不理睬。

“都回去！”家丽说。为民间注定讨不到好处，只好先行撤退。家丽觑了建国一眼，她厌烦他刚才的鲁莽。转身就要离开。

吃晚饭，常胜拖着长长的调子，“家丽，大礼拜（土语：礼拜天）把建国叫来，吃个饭，聊聊天。”

“家丽同志。”建国喊她。笑呵呵地，“我来这边给战友寄封信，私人信件，不走单位的传达室，所以自己来投了。”

“让你女儿叫去。”美心一甩手，进屋去了。

家丽觉得这人好笑。她都没问，他自己便交代了。

“建国会来，你去叫一下。”常胜指挥美心。

“刚才我说我是你对象，那是为了战胜敌人才说的权宜之计，”建国摸摸头，“即便是打仗，也必须出师有名，很抱歉，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

“你是他领导？说叫就叫？”

“算了。”经他这么一解释，家丽的火消了不少。兀自走开。

“那叫过来。”常胜说得轻松。

“家丽！”建国喊她。

老太太道：“的确没听到说这话。”

她回头。疑惑的眼神。

“上周喝酒没说？”常胜自我怀疑。

“没什么。”建国说，“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我的地址是……”家丽笑笑，拦话道：“谢谢，你的地址我知道。”

常胜不解，说：“妇道人家的脑子，上周不是说了么，建国这周末过来。”美心说我可没听说。

“哦，对。”建国摸摸头。

美心不耐烦，“你这要干吗？摆宴席？你入党成功了？”

全区小学办忆苦思甜会。家艺、家欢在读，必须参加。一小小礼堂，实际就是过去的仓库改的。上午十点，学生们搬了小板凳去排排坐。各年级各班，分好区块。坐好。跟着老师上台介绍，大致意思是说今天我们给同学们请来的，是田家庵码头的张爷爷，让张爷爷为大家讲述他的故事，忆苦思甜。

“周末准备一条鳊花，清蒸，或者做糖醋鲤鱼。”常胜思索着，“萝卜条还有吧？不要炸花生米了，或者喝那个老虎油补酒。”

然后就是张爷爷上台。他是码头工人。解放前就在田家庵码头扛大包。他不会说普通话，你就淮南话说。

美心不懂他意思，嗯了一声。是询问的声调。

一上台，一张嘴。孩子们哄堂一笑。老师勒令肃静，没人敢出声了。码头工人继续讲述，“以前田家庵子哪像现在这样好，没有，吃不上饭，扛大包也都只能吃窝窝头，四三年旧社会，过年我都持窝窝头子，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还是个算命的胡瞎子给我一口面汤喝才活过来。资本家剥削，让你干活不给饭吃，钱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旧社会的穷人真苦，孩子们，你们真幸福生活在新社会，有党的关怀，长在红旗下，有的伟大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