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的呐喊

“但未必会说出来。也不至于把秋芳赶走。”老太太分析,“儿子残疾了,就算儿媳妇克夫,不留着,等以后二老归西后谁管他们儿子?”

“还真是。”

“妈,你想得真远。”美心说,“不过妈你放心,你儿子,我还是管到底的。”老太太道:“哎呦,那真谢谢了。”

“克夫。”

家丽打算在为民出院前见他一次。她怕他一出院,住进家里,父母和秋芳围着,再见面很难。她确实关心他,也想安慰他。但她必须摆正彼此的位置。他们两个人都结婚了,有了家庭。她和为民之间,只有老故事,不可能也不应该有新故事。

“怪秋芳什么?”美心不懂。

建国觉察出来一点。家丽和为民的事,他听一个战友提过。大致意思是两人相恋,家庭反对。建国是个军人,打心眼里,他认为这并不是问题。如果有问题,也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提出来,解决。就像当初他和为民打的那一架。

“他们会想,如果当初家丽要跟他们老大在一起,是不是就没这事故?”美心跟家丽想到一块去了。老太太理直气壮,“他们自己都不同意,要怪,首先得怪自己。”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他们那两口子,或许会怪秋芳。”

“找时间一起去看看汤为民那小子。”家丽洗菜的时候,建国率先提出来。

美心换话题,“你说汤家老大出事,大老汤两口子不会拉歪屎怪到家丽头上吧。”老太太诧异,“都不是一家人,也不在一个地方,跟家丽有什么关系?”

“怎么去?”家丽一直在找机会。想一个人偷偷去,但不容易。

老太太瞧不上儿媳妇说话,纠正道:“我还没活足一辈子呢,而且我甩什么到头了?旧社会的苦吃过,新社会的苦也吃过,老牛拉破车,一点一点超前崴,才有这么一家子,我还甩到头。”

“光明正大去啊。”建国说,“中国和美国还能破冰呢,我们这又不是敌我矛盾。”建国心胸的确宽广。家丽对他更佩服了。

美心笑道:“妈你不就是一辈子甩到头?”

“他家人不欢迎。”家丽说,“我们两家有仇。”

为民截肢,落下残疾,迅速成为继周总理去世后,北头最大新闻。有感叹的,有骂的,也有说可怜的。老太太叹:“可惜了,汤家老大人不错。”美心道:“所以说,人不能作恶,你作恶,报应也许不报到你身上,或许就报到你孩子身上。”老太太连呸三声,教育儿媳妇,“要留口德,话别说那么绝,谁都有难的时候,谁能一辈子甩到头?”

“多大的仇?”建国说,“比黄世仁和杨白劳的仇还大?放心吧,有我在。”他打包票。

家丽像不存在一样。秋芳忙着自己的事。家丽痛苦地上去抱她。秋芳推开她。两个人都哭了。在秋芳看来,当初为民要走,家丽就没认真劝。如果她尽心。为民不会是今天这样。

是,有建国在。即便大老汤夫妇都在场。也不会说什么。但就是不能跟为民说梯己话了。想到这,家丽觉得自己好笑,还有什么梯己话。蜜语甜言?早不是那时候了。她现在对为民说的话,都应该是能摆到台面上说的。

秋芳回来了。面容憔悴。见家丽在,明显有些意外。“妈,”秋芳跟刘妈说话,“爸留下那个尿壶给我找出来。”秋林懂事,没等刘妈动手。他就去床底下找。

谁在都不怕。就是单纯关心。她鼓励自己。

家丽想去见为民。安慰安慰他。但还能说什么呢,在现实面前,所有的言辞都是徒劳。为民残疾了。

“为秋芳也该去看看。”建国说,“你们不是多少年的好朋友么。”家丽打心眼里感谢建国的周到。

刘妈说着说着也哭了。女婿遭此大难,她首先想到的是女儿以后怎么办。“刚嫁过去,正经一天顺心日子还没过,丈夫就残疾了。”刘妈都是委屈。家丽无言以对。人生没有如果。只是,如果当初她再勇敢一点,接受为民。为民就不会去陈村,如果他不去陈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如果她跟为民结合,秋芳也就少了这个劫难。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的局面或许都会改观。可是,没有如果。这就是命运。太过残酷。

买水果。冬天能吃的本来就少。只有橘子。还是紧俏货,要粮票,要钱。就那都买不到。没办法。建国找人弄了几只黄桃罐头,用塑料网兜提着,不空手。算有面子了。吃罐头是病人的特权。到病房了,刚巧只有为民在。建国有笑脸,家丽面目严肃。她疼他所疼。

具体情况是第二天从刘妈那得知的。至少名义上,她还是为民的丈母娘。事实上,从护士那得知为民的情况之后,家丽一夜未眠,百感交集。建国倒睡得很实。

为民愣了一下。跟着是大叫,“出去,出去——”周围已经没有可扔的东西。连饭盒都摆在远离他的板凳上。

家丽一阵眩晕。差点没站稳,扶住墙。

好在他还有声音。可以呐喊。对命运。

“事故,右腿小腿截肢。”护士冷静陈述病人情况。

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昔日的恋人和情敌来看他。他觉得是看他的笑话。是剥开他的伤口仔细瞧。

“他怎么了?!”家丽惊叫。

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秋芳、汤婆子连忙往回跑。

护士不耐烦,翻开查房表单,“病人叫汤为民。”

汤婆子顾不了那么多,上前撕扯家丽,嘴里嘟囔着,“你干什么想害人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跟你拼了……”秋芳连忙阻拦。家丽苦笑,这就是为民的妈,对儿子好,却永远不得法。她以后不要做这样愚蠢的妈妈。

“长什么样?”

建国拉家丽过来。严肃地,“汤为民!你是为革命做了牺牲,我来看你,是敬佩你是条汉子!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不起你!”

“二十多岁。”

以毒攻毒。竟然奏效。

“多大年纪?”家丽心揪起来。

为民沉默。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家丽。但他必须活得像个男人。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不需要。

“有一个姓汤的。”

“我迟早跟你干一架!”为民握起拳头。

家丽答不上来。只好问:“里头病人有姓汤的么?”

“随时奉陪。”建国道。

“几号床?”护士十分冷静。

“建国!”家丽阻止。

有护士从里头出来,家丽拉住她。小声问:“这位同志,里头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建国有自己的主意,向前。站到为民面前。为民单手撑床,半个身子跃起,迅速给了建国一拳。建国身子晃了一下。又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