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山雨欲来

“何家丽同志！”建国激动。

小年连滚带爬逃回自己屋。把门反锁上。小冬在屋里已经吓哭了。

家丽这才忽然长叹一口气，把牛皮皮带摔在沙发上。

“打死他我去自首！”家丽像中了魔一般。

晚饭不吃。算惩罚。家丽不吃，一家人只能跟着不吃。建国乐观主义，对家丽，“人是铁，饭是钢，饿它一顿又何妨。”自相矛盾。但主要表明态度。

“你就是打死他，不也于事无补？”

家丽就闷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小年小冬不敢出门。建国陪她坐着，她不声不响。他看书。到晚上十一点，建国才问：“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松开！”家丽目光如刀，像是能在人身上挖几个窟窿。

家丽叹了口气，到床上歪着。

这样不行。不正常。建国拎着裤子上前，抓住她腕子，“家丽！”

建国宽慰她，“儿子是你生的，怎么都得兜着。”

一把抽出建国裤腰上的皮带，好像抽了条龙筋，家丽手握重器，扬鞭训子。这一波攻击更剧烈。小年终于撑不住，铜皮铁骨也被家丽的牛皮神鞭打得哇哇乱叫，满地找牙。

家丽不作答。停了一会，才说：“老大这书，是读不下去了，让他提前去当兵吧，别等高中毕业了。”

家丽吼，“你儿子又把人头打破了！人家找上门来了！一个月工资又没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后续！如果残疾了呢，谁养人一辈子！”说着，扫帚头子又落下。小年下意识用胳膊挡，来了个反作用力，扫帚被震飞了。家丽打红了眼，冲到建国身边，解开他皮带头。建国慌乱，“家丽，别冲动。”

“行，听你的。”建国顺着她，“这小子，也只有部队能治他。小树苗才能捋正了。”

小年率先求救，“爸！我是自卫反击，我妈非判我一个侵略，然后对我实行法西斯统治！”

家丽辗转，“今天那学生家长一句话把我说蒙了。”

建国回来了。一进门，对眼前场景明显感到意外，“母子俩这是唱哪出呢。”

“什么金科玉律？”

说话间，扫帚头子已经落下。噼里啪啦如雨打浮萍。小年只能受着，好在被打了这么多年。他早已铜皮铁骨。

“她说这样的孩子，在学校都这样，将来走到社会上，那可不就是那啥啥。”

小年申辩，“是赵无极先惹我的，我是自卫反击。”

“啥啥？”

“撅起来！”

“就怕他犯罪，这老大不知道怕。”

小年为难，“妈，我都这么大了，就别用这招了吧。”

“放心吧，进部队，什么都修理好了。”

家丽手握扫帚头子，“屁股撅起来！”

“别给分配太远。”

小年乖乖跪在搓板上。齿缝交错，膝盖一会就受不了。小冬吓得躲进屋。他跟哥哥相反，哥哥胆大，他胆小。他从未见过妈妈发这么大火。

“那是组织安排，我做不了主，也不能干涉。”在原则问题上，建国毫不让步。

“跪下！”家丽暴喝。

“要你这爸干吗？”

搓板往地上一摔。

“当兵嘛，不就几年。”

家丽只好赔着笑脸说对不起。该答应的，都先答应下来。不是第一次了。她有经验。

“那要转志愿兵呢，不就一直当下去。”

胖妇女一把拉过旁边那个负伤的少年，“这是赵无极，我是他妈，你们家何向东把我儿子头打破了！他必须要负责任。承担医药费！误学费！精神损失费！大姐，你也应该管管你儿子，整天在学校无法无天，这个欺那个打，现在还是学生呢，以后走向社会，那不成那啥啥才怪！”

“看造化吧。”建国说，“我倒觉得，去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挺好。”

“你哪位？”家丽问。

家丽这才躺下，侧着身子。但睡了好久也没能入眠。反复翻身。建国感觉到她，问：“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又是这句话。夜，无限延伸，覆盖在家丽心上。她其实有个心事，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建国说。或者说，她是不知道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家丽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这黑夜里，脚下是茫茫大地，但她却不知道路在何方。

家丽看到那纱布就感觉不妙。不是第一次了。

“睡吧，”建国说，“不然上班没精神。”

“你是何向东的妈妈吗？”胖妇女见家丽走过来，问。

家丽心口的岩浆终于喷发出来，“建国——”她叫他。

这日，家丽下班，走到家门口。当门立着一个短头发的中年胖妇女，她旁边站着个男孩，耷拉着头。头上裹着白纱布。

“嗯？”建国侧过身子，对着她。

小年快初中毕业了。是龙湖中学的一霸。人称：超级塞亚东。

“我可能要下岗。”家丽吐了口气。

王怀敏乐得合不拢嘴。

山雨欲来。

王怀敏看着也喜欢。有好事的邻居多嘴，奉承她，“嚯，这何家的女儿就是生儿子的命，瞧瞧这一大串子，跟葡萄籽儿似的。老王，你娶这一房儿媳妇可是娶对了，等着抱孙子吧。”

淮南不少厂都开始动员工人下岗。橡胶二厂，杂品厂，食品厂，纺织厂，轴承厂，乃至于更远的蔡家岗机厂，望峰岗选煤厂，八公山机械厂，整个淮南，百分之七十的厂子受到了冲击。六里站有工人开始拦路。蔬菜公司也有人参与。家丽没去，时代大潮赶到这了，非个人之力可以扭转。

家喜结婚，彩礼和陪嫁，相较于老四那时候，又上调了一点。时代在变，何况她是何家最后一个女儿。其余酒席、迎亲、洞房一律相同。唯一不同的有两点。一个是录像，宏宇请了开婚纱摄影店的哥儿们全程录像，留录像带，做纪念。二是，家喜送亲的队伍里有六个外甥。也是一景。小年打头，端喜盆。小冬捧痰盂。光明拿灯。小枫握花瓶。洋洋和大成年纪小，一人拿一束假花。迎亲那天，下了车，家喜在前面走，后面六个外甥跟着，蔚为壮观。

在单位办了手续，每个月可以领两百八十元生活费。职工自谋生路，等到退休年龄，再到单位办退休。家丽从蔬菜公司走出来，大门口，家丽回望门牌，朴素的一行正体黑字，淮南田家庵蔬菜公司——似乎包含了她大半个青春。然后，走出这个门，就代表结束。

领了证，就等着办事。本来想再拖一年，等宏宇不跑车，转到科室工作了再说。但美心和家丽考虑再三。一，家喜已经有了身孕，不能等。二，老太太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也不能等。两边一合计，只好赶着选了黄道吉日，把事办了。

家文的制药厂还没开始下岗。但也面临转型，厂子里生产的药是大众药品，没有专利拳头产品，诸如感冒灵、氟哌酸、头疼粉这些常见药是个制药厂都能生产。五药厂缺乏竞争力。唯一能支撑的上游半成品，做辅料——向其他更具有竞争力的医药企业提供原料。家文包了一阵胶囊。手刚练熟了。又被调整辅料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