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林家兄妹(5)◎

林父将人藏得那么远, 可到底,还是让林子舒将人找到了。

林子舒说,他去山中寻她了, 待到将他的亲生母亲找回来, 便会带到林夫人面前,同林夫人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如此一来,林父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骗局,便会不攻自破。

到那时,也不知道整个林府,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动荡。

林清茹一连几日都未曾理会过林子舒, 她无法接受他的这一举动,但又无力改变他的想法, 更不能阻止他。

只能日复一日, 在家中焦急等待, 束手无策。

*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寒冷,自林子舒走后,金陵城接连落了好几场大雪。

大雪积压在院中的老梧桐树上,将梧桐枝桠生生压断了。

园中的红梅也难逃一劫, 一夜风雪过后, 红梅枝折断了好些, 红梅点点落在雪地上, 美得耀眼。

林夫人原本是要去佛堂理佛的, 一早经过红梅林, 看见这番景象, 不由得心生叹惋, 心口总有些惴惴不安。

“茹茹, 你兄长, 怎么还未回府?年节将至,万事俱休,连圣上都得空些,怎么他却如此忙碌?”

“他倒是比谁都要忙些呢?”

一连几日不曾见到林子舒,林夫人也有些狐疑,问了问林清茹。

“您和父亲都不曾知晓的事情,女儿上哪里知道呢?”林清茹没说出林子舒的去向,她总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林夫人从雪地里拾起被大雪压断的梅树枝,抱在怀里,准备拿回屋里插起来。

想到林子舒向来最爱红梅,准备往他屋里也送些去。

她这个儿子,幼时总爱黏着她,乖巧又听话,每每赴宴带出去,总会被人调笑说像个女娃娃。

可如今他大了,倒于自己不那么亲热了。

总感觉,母子之间,好似隔了些什么似的。

或许,男子大了,便会与母亲有些隔阂吧。倒不如女子,一辈子都爱贴着母亲。

想到这,林夫人捧着红梅,微微叹气:“你们兄妹二人,一个个都不省心。”

边说,她边打趣的佯装要用红梅枝敲打林清茹。

“你们呀!可真是愁死人。前些日子,杨家六郎同他母亲说,他与你没有眼缘,不适宜在一起。”

边说,林夫人边朝林清茹看了几眼,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依我看,恐怕不是不和眼缘吧。是茹茹你不喜欢人家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至死不渝的爱情呢?大多数都是话本子了拿来骗人的。茹茹,你要听为娘一句劝,有些时候,感情不是不能培养的。”

“我与你阿爹,便是盲婚哑嫁。成亲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但是你瞧瞧现在,我们也算是儿女双全幸福美满了。”

林清茹咬着嘴唇,轻轻摇头:“母亲。可能您也猜到了。我心中有人,但那人不能娶我。或许,我此生,都很难再爱上旁的人,那又何必再去耽误他人。与他人,做一对怨偶呢?”

边说,林清茹便用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她紧张的心口乱跳。

但一句林夫人说完这些话,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好似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承认,她爱上了林子舒。也承认,此生或许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早就猜到林清茹迟迟不肯成婚,八成是爱上了什么不该爱的人,林夫人也没再逼问对方是谁。

只略微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女儿。

“没关系。那便不嫁人。咱们林府,养你一辈子。你兄长日后娶了妻,就让他单独立府出去,咱们过咱们的。”

林夫人这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没一会,便拾了两大捧红梅,抱在怀中,隔着风雪,朝林清茹笑了笑。

大雪压青松,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纯白。

这天与地之间,苍白一片中,林夫人抱着一大丛红梅,笑得温柔婉约。

想来,她定是被父亲保护的很好的,从未受过委屈,亦不曾感受到人间疾苦。

想到这,林清茹的心,便似针扎一般的疼痛了起来。

她不敢想象,当一切的谎言被戳破,当血淋淋的事实被摆在她的面前,她将会是怎样。

是会再次选择逃避而疯癫无状,还是会平淡接受,亦或是歇斯底里不肯相信?

“母亲。想念阿兄吗?”林清茹上前,接过了她抱在怀中的红梅,替她拿着。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朝着林子舒的院子走去。

林夫人有些怕冷,搓着双手,哈着气。

“你说呢?自然是想念的,哪有为父母的,舍得与孩子分离呢?”

说完这话,林夫人突然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了。

脚步也慢了下来。

“茹茹。若是母亲,做错了事。你说,你阿兄,会原谅母亲吗?”

说到这,林夫人一直抬着的脑袋,忽得,就低了下去。

她洁白如玉的脖颈露了出来,被风中的雪花,轻轻打湿。

“不会的。母亲做什么,都是为兄长好。他定然,是不会怪你的。”

误以为林夫人说的是,私下里为林子舒安排元宵节与女娘相看的事情。

林清茹想都没想,就这么答了。

“可若是,他真的生为娘的气呢?”林夫人停在了原地,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又像是,在问林清茹。

“不会的。如果他要生母亲的气,我就替母亲揍他。”林清茹一手捧着红梅,另一只手,挽住了林夫人。

两人一脚一个鞋印的,走进了林子舒的院子。

许久不曾来过,他的院子,还同从前一样。

林清茹忍不住地,摸了摸院子里那架明显小了的秋千。

秋千架上覆着皑皑白雪,看上去,像松软的白玉糕。

林夫人带着丫鬟进去插梅花,林清茹则站在了院子里。

她抬手,轻轻拂掉了覆盖在秋千座上的白雪,尝试着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一处了,原本这的秋千架是一对的。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林子舒不再需要秋千了,便将院子里的另一个秋千架拆了,改做成一方小桌子。

每每到了春日里,满园春色,杏花疏影,林清茹喜欢在这荡秋千,而林子舒则会泡一壶茶拿着书卷,在杏树下一坐便是半日。

她想起初见时,林子舒背着包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林父身后,怯生生的,像个小女娘。

林清茹嘲笑他,还抢了他的包裹,非要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好玩儿的。

林子舒则呆愣楞的站在原处,红着脸,任由她胡闹。

那一年春日,杏花开的晚,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杏花树斑驳的树影,映在林子舒的身上。

好似将他整个人,包裹进了一道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