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暗流汹涌(2)

茉喜缓缓地收回了手,一双眼睛紧盯了陈文德,“老陈,你别这么跟我阴阳怪气地说话,怪吓人的。我连儿子都留不住,有什么可让你替我高兴的?”

陈文德眯了眼睛,侧过脸在茉喜的掌心中蹭了蹭,如同一只疲惫的高大雄兽。烟枪喉咙难得地低了,他轻声答道:“我是替你高兴。”

话音落下,小赖子活鱼一样在襁褓中打了个挺,又哼哼唧唧地叫了一串。茉喜连忙低头颠了颠他,“叫唤什么?没说要送你走!”

茉喜腾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不高兴?那你这是哭哪?”

小赖子哼了一声,立刻安静了。

陈文德含笑垂眼,对着茉喜脚上的青缎子绣花鞋一摇头,“不,我不高兴。”

与此同时,陈文德绕过茉喜,迈步走进了正房堂屋。茉喜回头看着他,越咂摸越感觉滋味不对,脑筋飞快地转了一圈,她小跑着进了厢房,把小赖子交给了奶妈子,然后一边啪啪拍打着衣袖前襟,一边快步走回了堂屋。进门之后顺手关了房门,她正要抬头说话,冷不防陈文德忽然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她。

说到这里,她笑得粲然,露出了一口很整齐的小白牙,“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拥抱,茉喜在他怀中愣了一下,随即抬手也拍了拍他的后背,“老陈,怎么啦?”

茉喜惊讶地看着他,随即也笑了,“我穿得多,他也是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冻不着。现在不见见太阳,过几天入了冬,更没法出门了。”

陈文德垂下头,把冰冷的鼻尖埋进了她蓬松的头发中。昨天晚上刚洗的头发,洗的时候涂了厚厚一层东洋香皂,所以洗得不但干净,而且留存着茉莉香气。陈文德闭上眼睛,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歪过头,将嘴唇用力磨蹭过了茉喜的额头面颊,最后找到她的嘴唇噙了住。

然而陈文德晃着大个子走到她面前,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背着双手正视了茉喜,他一挑眉毛,又一挤眼睛,做了个很俏皮的鬼脸,“这么冷的天还抱着崽子出来晒,怕冻不死你们娘儿俩吗?”

茉喜和他过了小一年的日子,两个人无所不为,本来都有了点老夫老妻的意思,然而今天猛地被他堵了嘴,她脸一红,有点嫌,也有点羞。陈文德的吻来得猛烈又绵密,穷凶极恶死缠烂打,不许她自由地多喘一口气。在半窒息的痛苦中攥了拳头,她捶墙一样捶打了他的肩膀后背,又抬脚乱踩他的马靴,然而未等她从对方的亲吻中挣脱出来,陈文德弯腰伸手,已经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了,茉喜裹着一身桃红小棉袄,像个很俊俏的小新媳妇一样,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小娃娃在院中晒太阳。忽见陈文德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她连忙站起了身。因为知道小赖子不入他的眼,为了能把小赖子多留几天,她须得自己自觉,趁着他没挑理,赶紧把小赖子从他眼前抱走。

“胖了。”他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轻描淡写地自言自语,“小姑娘胖了。”

直到这天,她抱着小赖子坐在正方台阶上晒太阳时,看到陈文德一路笑着回了来。

茉喜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咬牙切齿地小声骂他:“大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急得连晚上都等不到了?”

茉喜始终是不甚了解陈文德那一番事业的详情,知道他是个司令,可是也没见他手里有金山银山,也没跟他进过租界住上洋楼。身为他没上过花轿没拜过天地的“司令太太”,她时常感觉自己不像是跟了司令,而像是跟了个流氓混混亡命徒。

话音落下,她惊叫一声,是被陈文德扔到了大床上。

这一回,风是风雷,波是波涛,陈文德凭着一己之力,在华北地界掀起了滔天巨浪。拼拼凑凑地拉起了将近二十万人的队伍,他对着北京政府开了战。二十万人之中,大部分都是乌合之众,看见胜利在前方了,他们会冲杀得比谁都英勇;可是风向一旦变得不妙,他们也有随时倒戈的可能。

对于床笫之事,茉喜的兴趣素来不大。对万嘉桂,她是孤注一掷别有所图;对陈文德,她是迫不得已虚情敷衍。因为总是有个目的在里面,所以她全能忍受,并且不至于受不了。

“大”是不成问题的,“美”就需要手艺。为了这个“美”字,小武开始满城里找好金匠,然而未等好金匠出现,新的风波又生出来了。

但是在生完小赖子之后,茉喜发现自己仿佛是骤然成熟透了一般,开始知道了男人的好处。她的肉结实了,骨头也硬了,先前她纤细玲珑得像只小鸟儿,如今长了个子与分量,不但能够禁得住陈文德的压迫与攻击,甚至还有余力享受他的火热与蛮横。一条白胳膊搂了陈文德的后背,另一只白手抓挠了陈文德的后脑勺,她忽然间欢喜极了,扭头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叭的一声,极其响亮,几乎震了他们的耳朵。

小武动作很快,两天之后便把金锁拿了回来,然而茉喜一看,很不满意——首先,她觉得这金锁太小,仿佛要把金锁留给小赖子度大饥荒一样,她简直想给她赖唧唧的小儿子铸一块大金砖,但小武真拿回来一块金砖也不成,这金锁不但要大,而且还得美,要美得能让小赖子拿它当宝贝,一天三看、三天九看,一看金锁就想起他娘来。

于是两个人,因为意外和惊诧,一起愣了愣,随即又一起低低地笑出了声音。陈文德抬起头,很仔细地看了看茉喜,茉喜也大睁着眼睛凝视了他,半垂的青布帐子遮挡了窗外日光,在淡青色的黯淡世界里,茉喜发现他最近瘦得厉害,一张脸变得棱角分明,法令纹也成了清晰的两道,内双的眼皮有些松弛,鹰鹫一般的眼睛也不再黑白分明了,红血丝遍布了他的白眼球。

小武收回目光垂下眼皮,对着她一点头,“行。”

“怎么早没发现呢?”茉喜问自己,有些愧疚。陈文德始终是来无影去无踪,但是每隔几天必定回来一趟,回来之后不干别的,单是骂骂咧咧地瞧她一眼。茉喜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小赖子身上,已经许久没有正眼端详过陈文德。

“我想给小赖子打副金锁。”她忽然开了口,“你跟我进屋,我给你钱。打副大的,沉点儿不怕,又不是让他真戴。”

一番狂欢过后,陈文德翻身下来,然而不让茉喜走。光着膀子倚着枕头半躺半坐了,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茉喜受了他的奚落,然而丝毫不恼,因为承认他说得对——对,也不对,的确,她身为母亲,连保留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可除了孩子,她总还有点别的好东西,比如,她屋里的那一匣子首饰。那都是好珠好玉好金刚钻,陈文德当个小玩意儿随手扔给她,可她毕竟在凤瑶身边活了好几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是识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