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楚瑜呆呆看着他,面前青年转过身来,他艰难笑了笑,沙哑着声道:“你能不能过来,”他仿佛少年时一样,可是这句话,他说得那么难,那么慢,他说:“你能不能走过来,抱抱我?”

可是人毕竟是人。

让我知道,这份感情,不是我一个人在努力。

哪怕他做得再好,假装得再淡定,再从容。

让我明白,这份感情,会有所回应。

“阿瑜,”他声音沙哑,楚瑜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听他道:“我也会难过的。”

楚瑜看着他,对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什么,卫韫低头轻笑,似有恢复了平时那沉稳从容的模样,他转过身去,温和道:“无事了,我先回去了。”

楚瑜低低应了声,卫韫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了步子。

然而话刚说完,他便被人猛地从身后扑来,死死抱在了怀里。

卫韫背对着她,好久后,他终于道:“改日吧。”

楚瑜在他背后,用额头抵住他,她的温度从他身后传递而来,卫韫呆呆看着门外摇晃的灯火,也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小七,”楚瑜终于开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楚瑜在他背后抱着他,卫韫没敢回头,没敢眨眼,他沙哑着声音,慢慢开口。

她慢慢镇定下来,在温暖中找回那一份理智,身后人动作轻柔小心,等将她的头发擦干后,他从她手里拿过喝了的碗,低声道:“先睡吧,我还有许多事,先回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换好了衣服,晚月端了姜汤上来,楚瑜抱着碗,卫韫拿了帕子,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擦拭着她的头发。

“阿瑜,”他沙哑出声:“其实顾楚生说得对,人都爱少年,我有时候会想,十五岁那年在北狄,你背着我走过万水千山,那时候我觉得世界特别美好。那时候卫秋卫夏还会和我闹着玩,沈无双话也比现在多,母亲面对我也不会忐忑不安,那时候你还会抱着我,叫我小七。”

楚瑜低低应声,他的神态太平和,平和得让她也随之安定下去。

“可现在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静静跟着他,路过大雨的地方,他撑着伞,将伞倾斜下来,遮住大雨。他们走到屋中,他让人准备了姜茶,又给她拿了衣服,垂下眼眸道:“先换了吧,别受寒。”

“卫秋卫夏很少同我说笑,沈无双也开始变得恭恭敬敬,母亲有话就在心里,从来不同我说,便就是你……”

如果顾楚生的爱是将她拖下去窒息的沼泽,这个人就犹如小船一般,拖着她走向彼岸。

卫韫看着摇曳的灯笼,沙哑出声:“也变了。”

他的手很暖,在那温度涌过来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淹没在深水里的人,被人骤然打捞起来。

“我自问没做错什么,我努力护着每一个人,我学会克制、忍耐、包容、果断,”卫韫慢慢闭上眼睛,声音中带着隐约的哭腔:“可每个人都还是离我越来越远,敬而不爱,赏而不亲。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说完,他抬起手,握住楚瑜的手。

卫韫声音颤抖,他似是有些克制不住,在楚瑜怀里,慢慢佝偻下身子,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猛地爆哭出声:“我只是长大了而已。”

他弯下腰,拿起旁边的伞,淡道:“回去吧,先当好顾楚生,再来爱一个人。”

他只是长大了而已。

“你从没给过她一份感情应该有的样子,”卫韫静静看着顾楚生:“你没让她在一份感情里学会张扬自立,没有让她感受过感情会是她最好的壁垒,时至今日,你也没能明白,谈好一份感情,得先做好一个人。所以,别纠缠了。”

一个人长大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得怀有深意,他的每一个动机都会被视为包含野心。

“你让我放手,”卫韫艰难笑了:“又何从谈起?”

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努力想去让身边每个人过好,他努力想要拥抱住身后这个人,她所有担忧的惶恐的不安的,他都在为她解决,可世界还是没有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风雨吹进来,他面色沉静泰然,他克制着情绪,与她和顾楚生那失态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从风雨中走来,早已被雨水湿了衣衫,却未曾影响他半分。他看着顾楚生,声音平稳从容:“她是楚瑜,是卫家大夫人,是一品诰命,也是军中北凤将军。她的人生远不止你我,她不属于谁,她爱谁,不爱谁,我管不了;她要留在卫家,还是要跟你去华京,或者云游天下,我也管不了。”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楚瑜听着他的话,慢慢抬起头来,仰望着身侧青年。

她曾把自己最美好的给了顾楚生,她能放下所有夜雨私奔去找顾楚生,她能带着绝不回头的勇气去爱那个不会爱的人,然后顾楚生做错了,跪地祈求,还能得到她的心软心疼。

“我是卫韫,是镇国候,是如今的平王,我有我的责任,有我要走的路。她也一样。”

他小心翼翼去给她所有美好,他为她向赵玥求了一品诰命、北凤将军的位置,他为追赶上她努力成长,想要为她遮风避雨。她不够喜欢他,他就等着她,可她还是越走越远,他不知道怎么留住她,他甚至不敢像顾楚生一样开口强求留住她。

“你与我最大的不同,”他看着顾楚生,艰涩道:“那便是,你爱着一个人,你觉得你们是双方的,所以没有了自己。我爱一个人,却从不觉得,她属于我,或者我属于她。”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留她,她就会留下来。

“顾楚生,”他笑容里全是苦涩:“她从来不是我的,你想要,该问她愿不愿意,而不是让我放手。”

于是他什么都不敢说,他就只能在这个雨夜里,在她怀里,握着她的手,嚎啕大哭。

听到这话,卫韫慢慢笑了。

他许多年没这么哭过,楚瑜死死抱紧他,尖锐的疼痛涌上来,她咬紧牙关。

“卫韫,”他声音低下去:“你走了这条路,注定护不好她。你只会蹉跎她,不如放手。”

她第一次这样真切的感受到,卫韫比她想象里,过得更难更苦。

她最爱他的时候,是他驾马而来,光明坦荡;是他扶着粮草而来,哪怕全身伤痕累累,也要抬头同她说:“你别管我,把粮草护好。”

只是有些人从不将伤口展示给人看,于是哪怕发脓发烂,别人也以为他云淡风轻。

他红衣金冠,意气风发。他任昆阳县令,带百姓避难;他以文臣之身,穿梭于战场。

她想起五年前在沙尘,卫韫泡在沈无双给的药水里,他挣扎痛哭,抱着她叫她,嫂嫂,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