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公子无意(第2/3页)

和田城主,原来是个跛子。怪不得他的袍子长些……初看是那么优雅的特别,却是为掩盖天生的残缺。

端午不死心,她直觉那猫有颇为奇特的地方。

她耳中浮出了八娘子的话“他身有残疾”。

她沿着水边追,脚底一滑,扑通掉下了水。还好他们采珠司调教出来的奴隶,个个善游泳。

他只用一条腿迈步,而另一条腿,是靠着他身体的力量“拽”着前行的。

端午亲水,西域干旱。既然下水,她干脆在水池内畅快游了两圈。沙漠里的疲惫,人间的痛苦,被水带走了。那只猫蹲在水池一角,一蓝一金两只猫眼窥视着她。

蓦然,端午睁大了眼睛:尉迟拿起那本书,以奇怪步态走向这边。

端午入水潜泳。猫儿正在发呆,忽然被扑出水面的女孩两臂抱住。

他身材颀长,衣裾比常人长了好几寸。远远看去,让人错觉他立于莲台之上。

端午浑身湿淋淋上岸:“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你狡猾,我比你更狡猾。”

端午拖着步子,正要寻个合适地方。眼角余光,却见尉迟无意用手一撑石榻站起来。

那猫并不怕人,只心有不甘,对端午张嘴,虚张声势。端午笑了,抚摸猫耳朵。

虽尉迟亲切,但燕子京总显拘束,毕竟盛情难却,他终于走向葡萄架下。

迷路紧张,从此释怀。端午想:大不了说是找地方解手去。反正自己不是真逃跑,还在笼子里。浑身是水,倒是不好办,也没换的,找哪里晾晾。

尉迟眉毛一挑,向燕子京笑道:“你看,我不想留你,饭却要留你。我只吃素,牛羊佳肴都给你这个吃肉的吧。”

她灵机一动,想到个主意。西域之地,干旱少雨,房屋顶部,常有类似露台的空地。端午想尉迟家花园四周,总有那么个地方。

管家躬身来禀告:“公子,晚餐已备好。有人送来几品牛羊佳肴。”

她拧拧衣裳的水,抱着猫,经过一座佛堂,有人正说话。

尉迟尚未答言,一阵曼妙的音乐在后院响起。

言语悠悠,乍听上去,像是尉迟。可他所说全是西域土语。

燕子京避开端午乌黑挑衅的眸子,话锋一转:“既然城主爱莫能助,我不强人所难。走了那么远的路,我要早回客栈歇息,改日再登门吧。”

静夜之中,他的语声,像是在诵经,回荡在堂中,不由人心神安定。

端午昂头,撇了撇嘴。不客气心说:除非我受虐成狂,要不然能要个蔑视我伤害过我的人吗?

可惜,有旁人发话,一词切一词,颇煞风景。

燕子京像受到侮辱,脸色难看至极:“我和她,主是主,仆是仆。我怎么可能要这种……”

端午一想,人家谈心,我凑什么热闹?连忙绕道。

尉迟莞尔,对燕子京别有深意道:“你去了三年,如今身边有这孩子为伴,我替你高兴。”

她终于在花园一角,找到个梯子,登了大去,好是平坦舒服一块地。

端午接过玉杯,咕咚咕咚喝完。

她脱了外衣,用力绞干。细观赏起猫儿,她抽了口气。

“子京的脾气我知道。不说话,就是允诺。”

那猫儿是只血统不太纯,比较像中国猫的“半波斯猫”,尚在稚龄,毛色纯白,颇为可爱,有一前肢缺少爪子,好像是被人残忍切断的。

尉迟左顾右盼,他定睛时给人殷勤深情之感,让燕子京都端不住那张冷脸。

端午嗟叹:奴隶不被当人看,何况一只小猫咪?可怜。它只是猫儿,没人养就没活路。又不像那尉迟公子,即便腿脚不全,也能靠着智慧闯天下。

他说喝挺傻的,说不喝显小气。端午露齿,比喝了一大杯甜汁还快活。

此猫毛皮滑亮,不像野猫。该是铁门后唱歌纳凉女子们豢养的吧?

燕子京咬牙不语。

她抚摸着猫,望着和田城,沉思良久。佛国千塔,夜色中更显残旧。

端午惊讶。她动动舌头,嗓子眼正冒烟,但是……她小跑上前,伸手像接过杯子,可临了,她怯生生望望燕子京,惊蛰般抖着小手,笑嘻嘻说:“还是不要了。我喝了这杯,让爷赏我鞭子,不上算啊!爷,这杯喝不喝?全听你的。”

虽然蒙古宽容一切宗教,但西域□□教信徒越来越多,昔日鼎盛的佛教,在这一地区,已是式微。端午对这些并不关心,她沉思着自己的前途。走下去……何处是生机?

尉迟公子大概要打破僵硬气氛,又拿个玉杯,斟了杯石榴汁,对端午微笑:“你愿不愿尝一杯解渴?”

老天仿佛存心要和她作对。西域的雨,说来就来。雨点落下,端午回神,急忙罩上外衣。

她绝对不会傻到和羔羊一样,让燕子京绑了给蒙古王子宰割……还是要跑!她眼珠正冉冉而动,胡思乱想。

衣服还没干,不过,这回湿透了,倒好解释。

端午点头。也许尉迟是有苦衷,若不是这燕子京咄咄逼人,他还不至于把话说尽。不过,现在不剿匪,总有一天是要缴。匪帮总有天会泄漏痕迹。而那个诺敏的病,或生或死,总有个交待……当然,他现在死了最好,免得童女们成为药引子。

谁知她一松手,三脚猫喵喵叫着闪在平台边上。

尉迟凤眼上扬,说:“是我错。我不该如此让你失望。你等了上千天,又走了那样远的路……”

“回来,你不是不能跳。但,还是,让我来抱着你下去……”她闪动大眼睛哄猫。

庭中菩提,秀影浴池。尉迟背后绿丛,三三两两开着月白的曼陀托花。

猫儿对着下面喵喵叫唤,根本不听。端午说:“乖,不要动,我……”

燕子京面色一黯。他本已蓄满锐气的眸子,复归于冷寂。

她故伎重演,忽伸手抱住猫儿。可是,她用力太大,瞬间,载下天棚。

尉迟用手抚额,低声苦笑说:“子京,你终肯再叫我一声无意哥哥了。你说得好,我全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我不帮你,还因为有两个障碍在我们面前。首先,擒贼先擒王,我们至今不知道匪帮的老巢何在。叶中雪,琥珀光,来去有如飞将军。我们没靶子,再好弓箭能往何处使?让追兵驰在茫茫沙漠,还是让他们劈开巍巍昆仑?其次,群龙需有首。对付叶中雪,琥珀光那种残暴成性的亡命之徒,需要好的统帅。你不行,我也不行。正如你所说:已经不是我尉迟家称王的时代。去年,新大汗继位,把包括和田的四座绿洲赐给前大汗怯别之子——诺敏。诺敏王子,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他本是继承了英主气概的黄金家族成员,但命运不肯给他进一步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到叶儿羌城后,便得了种怪病。他的病如此严重,牵动了整个察合台王室心神。在大汗苦苦为心爱孩子延医治病的关节,我们可能翻越葱岭,说动他在王子封地上大动干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