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序回 花之梦醒(第2/3页)

端午如实回答,只省略了小松鼠和蓝眼睛。阿台沉吟道:“沙漠……尉迟家……琥珀滩……山路……嗳,他这病起得真怪!前些年西域这一片,有不少贵人富商都莫名其妙起了这种病,七八天便急死。但近几年这病就绝迹了。怎么偏他那么不走运?”端午耸肩。

那位先开口的老人道:“主指引你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们这儿没有奴隶。”

阿台把她拉出房门,问她:“你们这十天到过什么地方?”

端午不怎么信神。出于礼貌,她还是高兴说:“是啊,感谢主。没有奴隶,那就像我在海市蜃楼里见过的真境花园。我希望我主人康复后,不再执迷不悟,而我也不能再当他的奴隶,我想靠自己来积攒些金钱,能有一天回到南海去寻找我娘。”

好一会儿,他再从口袋里弄出个泥丸,在手臂上搓了。等那泥丸化成了粘糊糊的膏体,他才涂在燕子京太阳穴上。端午看得直发楞。天底下有这种大夫?他要是把燕子京治死了,也不能怪到自己头上吧?

老人们点头,问了她不少问题。端午在交易屋练就伶牙俐齿,因此对答如流。

阿台从一个口袋拈出些金色粉末,涂在燕子京的脖子上,察看了片刻,说了声“奇怪”。他又在秤砣上抹了点红色粉末,放在燕子京的额头上,道了声“呀”。

她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的美,而灵动的眸子,更为她增添了姣妍的活力。

端午笑道:“我看着呢!”

两个胖嘟嘟的儿童跑来,拉住了端午袖子。

端午没动,阿台又跑回来,说:“我救给你看看!”

一个说:“姐姐是我的。”

阿台跑出屋子,留下狼犬围着燕子京晃头,嗡嗡哼气。

另一个说:“姐姐是我的。”

端午被胡椒粉辣出个喷嚏,坐地上道:“我说的。不然,你早就救了!”

端午看那两个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笑出声。奴隶中,是没有那样肥胖而无忧无虑的孩童的。她弯腰拉着他俩手,说:“我是你们俩的姐姐。”

阿台指天:“谁说我没本事?”

孩子们拉着她跑。端午措不及防,恐停下伤到孩子们,只能跑到另一间屋子。

老头儿暴跳如雷,瞪着端午。端午阴森森咧嘴笑:“爷自己还不急,管我什么事?他死了,我早日恢复自由身。大夫既然见多识广,该知道爷牛脾气,迟早是要回来。事到如今,说啥都是马后炮。你没本事救他,算了。何必婆婆妈妈怪个没完,让我耳朵都生茧。”

屋子里,燃着更多的蜡烛。一座座纱幕如屏风般,把人隔开。

燕子京等老头骂完了,才说了几个字:“你……爱救不救!”

孩子们引端午入了一层纱。她坐下,一个孩子给她朵花,一个孩子在她脚下放了个碗。

燕子京只剩下一件貂裘,十几条金链子,一条银子做的暗器,还有——她……

“这是做什么呀?”端午问,孩子们只是笑。

端午斜眼瞅他那杆秤,想这种时候还能讨价还价?

端午左顾右盼,身旁纱幕里,均坐着妙龄女郎。与她不同,她们都着盛装,以白绢遮脸,蒙着口鼻和发髻。一个个,眼神羞涩,喜上眉梢。

老头儿喋喋不休:“你别以为所有的蒙古大夫,都肯陪命又赔钱。除非你先把上次欠我的药材金还清,不然我是不会再给你治病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端午纳闷。别人都安静,她也不好坏了规矩。

端午想:三年前是这蒙古大夫,救了燕子京?他医术也不咋的高明,留下那许多疤痕……

一阵脚步,刚才屋子中那十几位老者鱼贯而入。他们虽然上了年纪,但走路均风度飘逸,有智者之态。

燕子京吃力翻了身,背对阿台。

每个老者经过坐等着的女孩,都会在某个姑娘脚下的碗里,丢颗石子。

他也不替燕子京看病,反而指着他的鼻梁骂道:“怪不得我这几天老听乌鸦叫,又碰上你个小瘟神。上次我花了多少药材,才把你救活成个人样。你答应我说:往后回到大都,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来西域了。可是才三年,你又跑来了!你以为寻仇就那么容易啊?你白白搭上了这几十条人命,还病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想要浪费我多少药材?”

第一个把石子投给端午的老者说:“出身微贱的女孩,不会有傲慢之气。”

不料那阿台气呼呼的,活像是被燕子京欠了几十年的债。

另一个老人经过端午,说:“她不是绝代佳人,但漂亮得恰如其分。”石子,落到她碗中。

他松开了腰间那只拳头。端午这才知道,燕子京和阿台认识。

端午碗里,有了八颗石子。她迫切想知道,是有什么好事呢?

燕子京受惊,蓦然睁眼,说:“喔,是你这位蒙古大夫。”

最后一个老人经过端午,语调滑稽,他说:“她勇敢而俏皮,她喜欢听故事。”

燕子京不动。炕边阿台后退一步:“喔?燕子,是你?”

端午听出是蒙古大夫,她惊喜低声:“爷爷,爷爷,是我。”

阿台率自进屋。端午借着身躯玲珑,从老头儿胳肢窝下钻过,抢了个先通报:“爷,来个大夫!让他给你瞧瞧。”她抽出把长刀,在老头儿背后无声比划,希望燕子京会意。

老头儿笑道:“不是你,还有谁?”他丢下石子,扬长而去。

端午气急,这是什么话?

端午踯躅之间,到了厅堂中间,她觉得人们的眼睛都在望着她。

端午一愣,阿台解释:“有一颗未钻孔的珍珠放边上,他都不愿碰,继续让女奴当黄花处女。还不是有病?你这爷,病得不轻啊。”

佛手柑和茉莉花的香气,令她有种幸福眩晕。有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走到她面前,捧给她一碗清,温柔说:“远道而来的姑娘,你是我们的女儿。喝了这碗甜水,真正的幸福就会从天而降。”

阿台吐了一句:“嗯,你主人确实有病。”

那两个孩童拉着端午的裙裾,踮脚说:“姐姐,喝吧,喝吧。”

端午答:“二十岁。”

端午为这地方的盛情而感动。可惜是黑夜,她不能充分领略到此地之美。

“唔,像我这样老?”

她潇洒地饮尽,水很甜,她的笑容,比蜜糖还甜。她被孩子们和妇人簇拥到雪白的帐子里,有人递给她一束蔷薇。她抱着花,梦乡也充满了甜丝丝的香气……

“是位爷。”

淡青色早晨叩开窗扉,山雀在窗台上柔声歌唱,端午从蔷薇梦里醒来。

“女主人?”

她长长出气,这不是梦。她正躺在一个没有奴隶的地方,躺在此生最舒坦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