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3页)

老道不懂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但能看出这位郎君极在乎心上人。苍老声音里含了笑:“只是仅靠干等,恐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彻底恢复,贫道替女郎开个方子,另佐以贫道特制的丹丸……”

晏书珩忙问:“此丹可会损及身子?”

阿姒忧心的却是别的事:“敢问仙长,拢共需耗费多少银子?”

老道正要报数,收到晏书珩暗示,顿时会意:“不过一百两罢了。”

阿姒当即睁大眼。

什么叫不过一百两……罢了!?

几两银子就够寻常人家丰衣足食了。

这莫不是个妖道吧?

夫君月俸有一两银,一百两的话,他们要不吃不喝近十年。

阿姒神色恹恹,看得青年心里一阵内疚,握住她手:“不必忧心,我有俸禄,亦小有积蓄。再不济,去富贵亲戚家中打打秋风也能凑够。”

老道藏下眼底鄙夷。这贵公子为了哄女郎高兴,连打秋风都说得出口。光他那身袍子恐怕就不止百两!

仙风道骨的老者轻捋银须,心下一思量,决定多捞点。

他和王爷七三分。

片刻后,阿姒和晏书珩带着离开,老道喜滋滋地回到观中。

廊道中传来个沉静的声音。

“又借本王之名敛财了?”

廊柱后,立着个身穿玄白两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高大身影。

山风吹动道袍,袍上仙鹤振翅欲飞,一派超脱飘逸。那人转头,老道对上那双不带凡尘俗欲的眼,偏生眼尾上挑,一抬眼便带着睥睨之色。

老道暗道:他们王爷离天命之年还有五六年,却已有种因享过世间所有欲望后变得无情无欲般的超凡脱俗。

他迎上去:“问过了,那女郎记不太多,但曾听有数人说过她措辞像颍川人士,家中至少两位叔父,其父早年丧妻,上头还有个姐姐。”

建康王只略一颔首,目光仍是那般淡漠无物,转身入了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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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时有飞鸟掠过。

自打回建康后,阿姒因着谨慎,一直不大敢出门。对她而言,失明时地方越小越觉安稳,恨不能像蜗牛一般,去哪儿都背着个小小的壳。

但道观和别处不一样,叫人安心。见阿姒难得放松,晏书珩便带着她在周遭逛了大半日。

阿姒伸出手,让山风吹过指尖,似从骨隙传来一股熟悉的悠然之感:“此处真叫人心旷神怡啊。”

竹鸢笑嘻嘻地接话:“娘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游玩一番后上了马车。

阿姒留意到身旁青年有些安静,牵牵他的袖摆:“夫君,你似有心事,是在为银子发愁么?”

晏书珩回过神,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又想起自己此举多余。

她看不见。

不,只是暂时看不见。

他看向阿姒揪住自己袖摆的手,纤纤玉指,白皙如玉。

数月前,她也是这般牵住他袖摆,怯生生唤他夫君。

情这东西像匹不受控的马,尽管驾车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但再好的车夫,也难以判断此行会以怎样的方式抵达,可会偏离既定的轨迹?

青年稍有怔忪。

他揉揉女郎发顶:“傻瓜,你真当夫君家徒四壁、身无分文?”

他把她揽入怀中,双手一点点收紧,渐次增大的力度如温水煮青蛙,这样的拥抱叫阿姒倍感踏实,又因有些憋闷而本能地想松开些。

她欲将他推开些,青年已松了臂:“即便真要我吃糠咽菜数十年,但能换你心清目明,也值了。”

若他们真是一对平凡夫妻,能在一方小院里守着彼此。哪怕一块肉要在两人碗里来回好几次,哪怕寒夜里要靠彼此体温来彼此取暖,也比世家之中的夫妻尊贵万方却相互猜忌的好。

可惜他们都不是。

然而在阿姒看来,他们就是对平凡夫妻,虽丰衣足食,但并非手眼通天的权贵,有诸多无能为力之事,但正是这些缺憾才让生活没那般虚浮,变得更为真实。她回抱着他,什么也没说。

晏书珩忽问:“若阿姒复明,可还会像如今这样抱着我。”

阿姒以为他意思是她如今黏着他是因眼盲无事可做,等复明后便不会时时刻刻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哄道:“会啊。等我失明后,就可以天天对着夫君俊朗的面容痴笑……说起来,我都快忘记你模样了。”

倒也不至于忘个彻底,但的确是模糊了。每每试图回想他的眼眸嘴唇时,都无法将身侧这温柔儒雅的男子与那双冷淡的眼眸对上号。

他们似乎成了两个人。

阿姒说这话是为了让他明白,她复明后也会待他一如既往。

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这话说不定也会让他患得患失,但她已备好说辞,只等着他露出缺口时去填补。

谁知他身子放松下来,语气亦少了几分若即若离的沉静,仿佛整个人被从阴云之下拉到日光中。

“那就答应我,无论复明之后所见如何,都别和我置气,”

稍顿,他似是觉得有欠妥当,补道:“可以置气,但别不要我。”

此话一出,阿姒霎时心如明镜。

早在他们要来道观前,夫君的话就格外的少,阿姒以为是这段时日案牍劳形,让他身心疲倦,直到眼下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心事似是因为她。

阿姒想起来更多的端倪。

虽说是他主动替她请大夫,但她能察觉他于此事兴致阙阙。上次她兴高采烈地同他说那突然想起的回忆时,他也是如此,温柔但格外安静。

大抵是怕她复明后弃他而去。

阿姒伸手捧住青年面颊。一双妩媚眼眸因无法凝光而迷蒙,在半明半昧的马车内,显得温柔而朦胧。

她抬起下巴,在他唇上落下轻柔一吻。而后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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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风吹动竹园。

小院里一片簌簌竹笑声。

晏书珩难得从堆积如山的案牍和交错复杂的利益关系中暂时抽身,又因心中堆积情绪,无处宣泄。

用过夕食后,他命人取来古琴,拉过阿姒:“我教夫人抚琴,可好?”

阿姒双手藤蔓般缠住他脖颈,想借亲昵抚平青年心中的波澜:“好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敢嫌我弹得难听,我恼了可会把琴摔了。”

晏书珩只是笑:“或许夫人原本也是会抚琴的,只是想不起来。”

阿姒只记得她会划船采莲,抚琴这般风雅的事,够呛。

果然,事实证明,她不是风雅之人。一首简单的曲子被她奏得宛如冤魂索命,在萧萧夜风中更显悚然。

晏书珩畅快地笑了。

虽未笑出声音,但贴在她后背的胸腔一震一震地,紊乱的气息拂在阿姒耳边,叫她耳尖发热。

被他调笑,阿姒恼怒地作势要把琴摔了,但手掌接触到琴弦时,又倏地放缓——夫君虽在逞强,但她也知道一百两不是小事,他们马上就要为了那一百两节衣缩食了,可不能把琴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