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2/3页)

做完这一切,他还体贴地替她将散落的一缕鬓发别至耳后。

阿姒愣愣地看着他。

自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晏书珩眉眼含笑,凝视着阿姒发间展翅欲飞的蝴蝶步摇。

他许久未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末了,青年瞧不出情绪地轻叹:“罢了,看在阿姒年纪尚小的份上,暂且放过你,日后若有缘再会吧。”

说罢,他长指地轻掸衣摆,推开马车后门跳了下去。

晏书珩走后,阿姒取下那支步摇看了许久,打算将其扔到车外,手悬在半空许久,最终慢慢落下。

罢了。

听他话里意思,看上她是假,发觉被骗后吓唬一番才是真。

他们,也算两清了吧。

后来晏书珩果真没来颍川,更没来和她爹爹提亲。

不止因为他没来。

也因为爹爹和颍川,都没了。

每每回想,心口便会一阵钝痛——

回颍川后不到半月,皇帝卧病,本就野心勃勃的众皇子在各自背后世家拥护下,彻底露出獠牙。

不知是哪一方先开始的。

像本就干旱已久的土地被巨人重重踩了一脚,从洛阳宫那一点开始露出丑陋的裂痕,一道道可怖的裂纹渐次裂开,波及整个中原。

自此,阿姒每日都能从九哥口中听到一些触目惊心的消息。

“帝崩,洛阳宫乱。”

“胡虏伺机而入,雍州危。”

“鲜卑亦寻隙而入,兖州以北大半国土轮入敌手。”

……

这些消息像一道道利箭,将插在洛阳城头那写着赫目“周”字的那面帅旗刺得千疮百孔。

最终旌旗飘落。

“匈奴人兵临洛阳,司州危。

“太子殉国,少傅陈伯安临危受命,护小太孙南下。”

覆巢之下无完卵,就连当初对皇位势在必得的三皇子都因一战失利死于胡人之手,先帝几位皇子,亦相继因为内斗或者外敌死去。

司州的流箭虽暂且飞不来颍川,但已是人心惶惶,看不见的利箭从每个大周人心里穿过,留下一个个空洞,叫人惶惶不安。

作为大周子民,阿姒恨极那些搅乱朝堂又弃国难逃的鼠辈,可作为一个女儿,她只求爹爹不要顾及所谓气节忠义,最好带着小太孙义藏起,藏得越深越好。

可噩耗仍是传来了。

“陈少傅将抵颍川之际,遭贼伏击,下落不明。”

小太孙下落不明。

但爹爹最终回来了。

他躺在狭小的棺木中,总蕴着温厚笑容的眼永远地闭上了。

因小太孙下落不明,帝位悬而未决。直到殷家声称寻到小太孙,要扶其登极。可谁料那竟是他们寻来的替身!

又因殷氏一直扶持三皇子,排挤陈皇后所出的太子,自然无人相信殷氏会好心扶太孙登基。南方世族纷纷群起而攻之,殷氏事败,阖族尽没。

后来朝廷查知小太孙已随少傅一道遇害,众世族这才扶持新帝李霈登基。这场由众多母族强盛的皇子掀起的大乱,最终以大周丧失半壁江山,且宫女所出无权无势的九皇子登上帝位而告终。

何其讽刺!

……

阿姒不忍再回忆。

她告诉自己,就像殷氏弄来假太孙当替身般,那埋在黄土下的,也只是爹爹弄来的替身。真正的爹爹,就藏在某处山林间,像幼时带着她和阿姐隐居游玩那般,带着小太孙远离世俗。

睁开眼,下巴不知何时悬了滴泪珠,最终似断线珍珠般坠下,砸在檀木矮几,碎珠般四溅开。

透过层层白幔,阿姒隐约见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正处于意识凌乱之际,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浑浑噩噩地朝着那个高大身影轻唤:“爹爹,是你么……”

来人稍顿,沉稳的步子迈近,拨开层层纱幔,露出一双疏离的眼眸。

阿姒彻底被拉回现实。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从混乱无序的记忆中,寻出个名号。

“你是……王爷?”

建康王依旧是冷眼看世间的模样,看待阿姒如同看周遭白幔。

“你可想起一切?”

阿姒不知他为何要关心她的私事,更不知他可会威胁自己。

她不答只问:“是您救了晚辈?”

建康王淡淡颔首。对她的顾左右而言它,他像个长辈般持纵容态度。

阿姒见此,又问:“晚辈可否冒昧相问,晚辈自幼养在深闺,与王爷素不相识,为何您数日前初次见到晚辈,便知晚辈姓陈?又为何会救下晚辈?”

建康王神色无波,像樽木雕玉像般,缺了点凡人气息:“我不曾见过你,但我与你姑母孝仁太后曾是——”

他顿了顿,似在思考他们的关系,最终得出个结论:“旧识。”

阿姒一时未反应过来孝仁太后是谁。稍许,她才想起,这是新帝为她姑母陈皇后追封的谥号。

可阿姒讶异的是,虽说家中人都说她和姑母生得像。

但也只有六分像。

且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十五岁后,阿姒出落得越发妩媚,渐渐地和端雅清丽的姑母越来越不像。阿姐和爹爹是出于习惯才会说她们二人像,但若是未见过她少时模样的人,根本瞧不出来。

且她从未见过这位王爷,他如何能说出她和姑母相像的话?

除非他对姑母的容貌记得深刻。

于是阿姒大胆猜测道:“您是我姑母的挚友么?”

可建康王却淡道:“我和她做不了挚友。她曾利用我,亦骗过我。”

阿姒诚挚的笑凝结在嘴角。

建康王眉心亦稍凝。他困惑地看了阿姒一眼,看得阿姒心里发毛。才面无表情道:“但你放心,我不会对小辈不利,若有何难处,尽可告诉我。”

阿姒松口气。

这位性情冷淡又古怪的王爷让她觉得莫名亲切,她又问:“敢问王爷,今日是哪一日?我怎会在此处?”

建康王言简意赅:“三日前,有人将你绑走,我的人恰巧撞上,便将你救回。”

又道:“听闻晏氏长公子正在搜捕要犯,想必是在寻你下落,”

恢复记忆后,骤然听人提到“晏氏长公子”这个名字,阿姒一阵恍惚。

她僵了许久,忽而“呀”地叫一声,噌地起身,突兀的动作饶是建康王这樽风雨不动的大佛都被惊得一滞。

阿姒茫然立着。

被过去十几年的回忆暂且压住的属于那数月里的片段翻涌而上。

那些相互试探的瞬间,缠绵又迷离的吻,在山洞中赤'裸依偎着取暖的身子,罗帐内此起彼伏的喘'息,甚至还有遍布全身里里外外的缠吻,被扣住双手蛮横侵入的羞耻,以及那次清醒之下的沉沦……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阿姒根本不敢相信,语无伦次喃喃道:“我……我和晏书珩,不是,他是晏书珩?晏书珩是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