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谁做了叛徒?!

广州城内城外,巡抚大人佩着天子赐剑去了本地乡贤郑举人书轩的消息不胫而走。

郑举人用心备考,遭逢大灾只能捐了五百两银子尽表心意,这件事广州府城中百姓们是知道的——这段时间以来,城中多有人传着这个消息。

哪位士绅哪位富商捐了多少钱粮,谁能够明年得巡抚请奏朝廷加恩彰表,是一个话题。

现在,巡抚大人去了郑举人在广州府内读书用的书轩。

“郑老爷必定会得抚台大人举荐。他老人家也是文曲星下凡,明年若能高中,广州府说不定也能出个状元!”

“……我看有点古怪,抚台大人若是听说了郑先生的贤名,为什么佩着陛下赐的剑去?郑先生可是读书人,登门拜访怎么会佩剑,还是见过血的……”

郑宅附近的百姓在议论,消息已经传到广州府内许多家里。

“抚台带着剑和很多人去了郑存忠家里?”养得膘肥体壮的富户颤声问道,“你没看错?抚台神情如何?”

“……小的是恰好去那里给五姨娘买点心的,没看清抚台神情,那时候又下着雨……”

“……快!快!备马,我要去乡下庄里!”

“老爷,雨还没停呢。”

“备马!”

广州城外的南海卫里,赵俊站在校场上等着兵卒聚齐。

在他身旁,是卫所千户,还有广东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

他们都知道赵俊的身份:前任锦衣卫岭南行走,陛下的潜邸旧臣。

现在雨中仓促点兵是要做什么?

赵俊很平静。

旨意虽然还没有来,但之前两广总督陈金和总兵官朱麒都有过交待,一切听张孚敬安排。

刚才,他与广东总兵官一起听到了安排。

现在,蒋总兵应该也在调集着广东前后左右四卫的官兵。

各卫都抽调了部分兵卒去当差应役,赵俊知道手头的兵可能不够。

张孚敬担着很大的风险:朝廷的旨意毕竟还没有下来,而张孚敬决定先打草了。

一切都是因为这场飓风。

谁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新一轮的飓风。

所以张孚敬说了,天大的干系他担着!但后续的赈灾、晚稻,不能还有人捣鬼!

现在,张孚敬在郑存忠面前点着头,嘴里说着赞许的话:“先贤教诲,你果然是熟读了。但本抚有一事不解,你既然如此执着于功名,为何又要分心生事,以至于家仆奔走不停,既频繁来往北京南京,又总是去潮州和广州各县呢?”

张孚敬认真说道:“他们都很累啊。”

“……学生应试数载,好友多了些。”

“‘鲁兄但上弹章勿虑,杨用修虽未取乡绅捐献为己用,然解参政收受贿赂、索要美人诸事皆有实据。弟将请鲁兄族弟携实据随后入京,兄族弟名下之良田七百余亩,此回受灾不重……’”

张孚敬没有再看信,但盯着脸色发白的郑存忠说道:“‘广东上下施政严苛,致使民怨鼎沸,广东士绅不堪其苦。如今飓风肆虐,酷吏横行。上至巡抚藩司,下至府县衙门,无不频派差役,百姓已有卖儿鬻女、易子相食者!’郑大才子,以你对国事的用心,本抚真该向陛下举荐你啊。广东郑家有子郑存忠,实乃奇才,当拜请为相,天下必大治。郑大才子,你以为如何?”

郑存忠听着他的阴阳怪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学生生于广东长于广东,听闻惨事难以自禁,故而陈情……”

“那么解参政收贿索贿之实据,你这个安心备考的举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张孚敬冷笑着,“你这封信,刚送出门就被本抚拿到了,你还心存侥幸?”

郑存忠咬了咬牙,直视着他说道:“学生不知抚台为何要盯着学生家宅。学生往来交际,那实据之一二,学生自是于广州府内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抚台若是为办案而来,学生可以证言是何人给学生看的。”

他自问除了这封信,其他事都是借着各种饮宴当面谈说,家仆往来传递信息也都没有落于文字。

虽然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被盯上了,但他笃定张孚敬现在这么耐心地坐在这里,手里就没有其他实据。

至于这封信,广东读书人义愤填膺向同科去信申诉又怎么了?

通知一下鲁御史,他族弟在广州府购置的七百多亩田受灾不算严重又怎么了?

张孚敬笑了笑:“许久不曾下棋了,不知你可有雅兴,陪本抚手谈一局?”

“……抚台有命,自当奉陪。”

张孚敬的反应让他心里极其不踏实,命战战兢兢的管家取来棋盘棋子之后,他看向了张孚敬。

“本抚到任广东,是为来者,本抚执白先行如何?”

“……请。”

张孚敬微笑着拈起一枚棋子,轻脆地点在天元之上。

郑存忠愕然看着棋盘。

起手天元而非从边星入手,张孚敬是不懂围棋还是棋力高深至极?

《史记历书》有云: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

天元,象征着王者。

郑存忠抬头看了看平静的张孚敬:他身负皇命而来。

不屑边角实地,稳据天元以镇边角?

家门之外,正发生着什么?

他怎么能确认自己是这回大事首脑的?

谁做了叛徒?!

……

霍韬是广东巡按御史,现在黄佐摆在他面前的,是让他脸色发白的一叠纸。

“黄参议,你也是广东人。”霍韬口干舌燥地看着年轻的黄佐,“你这是要我自绝于广东父老!”

“不是我要你自绝于谁,是广东父老要看你是不是为乡亲开这片天!”黄佐满脸沉郁,“飓风来后,百姓的惨状,霍巡按没看在眼里吗?今年小风,明年大风,为何来了一场风就有这么多户人家断了粮米?粮米都去哪了?梁公举荐你出山,是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还是说,霍巡按觉得去年清丈田土时用心督宪一方就已经足够了?你也要学你举荐的方献夫告病?”

霍韬被他怼得面红耳赤。

可是以进士出身在家乡呆了十年,霍家也不是那么干净。

朝堂争执不休,霍韬心里终究有一分侥幸。

直到现在看到面前的这一叠纸,他涩声说道:“我若是上了这道奏疏,广东这么多府、这么多县,仓促之间谁来守土安民?抚台大人去年没办完他们,不就是因为也很清楚尽数办了会大乱吗?就算朝廷能尽快选人来接任,底下的胥吏呢?也能全办了吗?你知道这是换汤不换药!”

“我只是奉抚台和藩台之命为你送来这些罪状。后面的事,不必你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