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若是你会怎样

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胳膊上挂着个篮子,低着头在大街上走过。

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他的脚步有些快,可衣服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他篮子里是刚刚从菜场上捡来的菜叶,大概便是他家人今天的食物了。

进了这个残缺破败的小院,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上一队武凌卫的兵甲巡视经过,并没有在意他。

他的视线很快就收回来,看起来也不大在意那些兵甲。

少年转身走进院子里,撩开那有许多补丁的棉布门帘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个眼神浑浊的老妪,抬起头看了看少年。

“街上还乱吗?”

老妪问。

少年点头:“乱。”

老妪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等少年进了里屋,老妪就拄着拐杖出门,步伐蹒跚的走到门口,坐在门洞里看着外边大街。

门洞并不是很宽,也就刚好能遮住雨。

少年进了里屋后,撩开土炕上的炕席,下边居然有个洞口。

他钻进去,顺着梯子往下爬,到了下边就变得宽敞起来。

此时此刻,黑袍人正在这暗室里,举着一盏油灯在看着墙壁。

那墙壁上他用炭笔写了许多名字,也有许多名字被他划掉了。

少年进门后俯身:“大人,今天街面上稍稍安静了些,不过武凌卫的人巡视还很严密。”

黑袍人点了点头:“打听到林叶的消息了吗?”

少年道:“今天林叶乘车在阳梓城里闲逛,已经转了有大半圈了。”

黑袍人嗯了一声:“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阳梓城里的地方官员,让他们做事尽心些。”

他把视线从墙壁上挪开,走到旁边坐下来。

“林叶杀的人太多了,需要缓一缓,让阳梓城里的百姓们别那么害怕。”

少年上前,把篮子上的菜叶掀开,里边是带回来的食物。

有酒有肉。

黑袍人道:“明日起就不必再冒险买这些东西,林叶远比我们预计的要厉害。”

少年俯身道:“不是买来的,是偷来的,我这样的穷苦身份,买这些东西会显得不合理。”

黑袍人笑了笑。

他看向少年说道:“明天一早你再出去一趟,想办法通知其他人,再忍耐几日。”

少年道:“知道了。”

他转身要出去,黑袍人把那篮子里的烧鸡递给他:“我留下酒即可。”

少年有些惶恐,但最终还是把烧鸡接了过来。

这暗室里除了黑袍人之外,还有一个盘膝坐在不远处土炕上的僧人。

黑袍人拎着酒壶走过去,把酒壶在僧人面前晃了晃。

僧人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他,黑袍人却被自己这无聊的举动逗笑了。

“你们师徒真有意思。”

黑袍人坐下来,扭开塞子,灌了一大口酒。

他说:“你徒弟杀人无数,你比他杀人更多,却还秉持着斋戒,这不是笑话?”

僧人回答:“能守一戒,便比一戒都不守的人要强些,最起码将来下地狱,我比你好过一点。”

黑袍人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僧人道:“你又哪里不一样?”

黑袍人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与你一样?”

僧人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做了二十年的替身,言行举止处处都学大将军,所以到了现在,你便时常觉得自己真是大将军了。”

这话有些狠,可黑袍人并没有生气。

他说:“如果我连自己都骗不了,我也就骗不得别人。”

僧人问:“到底还要等到何时?”

黑袍人回答:“快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等仔细查查,若确定天子身边居然真的一个赋神境的高手都没带,就可以出去试试了。”

他看向僧人:“你说,能守一戒是一戒,那你当初为何选择破杀戒?其他的,难道不比破杀戒强一些?”

僧人回答:“因为忍不住。”

黑袍人又笑了。

他笑道:“你能忍得住不喝酒,不吃肉,不说谎,却守不住杀戒,多荒唐。”

僧人回答:“不喝酒,不瘾,不吃肉,不馋,不说谎,不必,不杀人……脾气受不得。”

黑袍人往前压了压身子,问:“想到就要杀玉天子,心里紧张不紧张?开心不开心?”

僧人回答:“我自六岁起研读禅法,与人辩经八十八次,次次都说不过对手,禅师说我没有慧根,说我再修五十年一百年,我也不会大彻大悟,禅宗之中不会留下我的名字。”

黑袍人:“留不留还能怎么样,你们禅宗的人不是说,无欲无求吗?”

僧人:“我不信。”

这三个字说的,黑袍人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道:“怪不得你师父说你没慧根。”

僧人说:“我不能以禅法留名,那就以杀天子留名,将来我那座师知道了,吓他一跳。”

黑袍人觉得这家伙有病,病得不轻,所以才能教出来那个一样病得不轻的弟子来。

结果,他那弟子也是因为病得不轻,所以死的很惨。

三年前,他那弟子觉得自己可以了,于是挑战他师父,被打残。

可是被打残后,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觉得自己更可以了,毕竟他师父打残他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

于是,那年轻僧人开始闯荡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去杀拓跋烈。

和他师父一样,想扬名江湖。

黑袍人问:“不悟禅师,这法号是你那座师给你取的?”

僧人回答:“我自己取的。”

他问黑袍人:“你有没有想过,我杀天子,若杀了,我名流千古,你呢?大将军若做了天子,你怎么名流千古?”

黑袍人道:“我不需要。”

他说:“不享受名声,我只享受权力,大将军做了天子也需要替身,我只要还是他替身,他有什么权力我就有什么权力。”

僧人想了想,点头:“也对。”

黑袍人起身:“你继续打坐吧,我去睡觉。”

僧人忽然说道:“你说的对。”

黑袍人回身问他:“我什么说的对。”

僧人抬头看向黑袍人,眼睛里是一种令人有些害怕的光。

他说:“我确实有些紧张,也很开心。”

黑袍人哼了一声:“果然他妈的是个疯子。”

与此同时,大街上,林叶的马车从这个路口经过。

透过车窗,林叶看了一眼那个坐在门洞里的老妪。

隔着雨幕,他都能看到那老妪浑浊的眼睛,没有经过太多的沧桑,不会有那样的双眼。

林叶问跳蚤:“为什么老人,总是喜欢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