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牵丝戏(一)

扬州位于两河交汇处, 商贾云集,繁荣富庶,是一座既有江南水乡的温婉娴静, 更有文人墨客笔下的风雅秀美的城市。

临近傍晚,落日余晖淡淡铺洒在粉墙黛瓦的房屋上,投下的影子倒映在水中, 随着水波轻轻晃荡。

河岸旁, 秦楼楚馆中飘来阵阵勾人心绪的丝竹乐声,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正有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从青石板街上行驶而过。

风吹起侧帘, 露出一张好奇张望的脸。

少女梳着双螺髻, 发上系了条淡粉色的丝带,柔顺地垂在脑后, 随风飘动。

夕阳在她侧脸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她趴在侧窗上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街边摊贩摆出的新奇货物。

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 迫不及待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

“谢知予, 快看!”她侧过头指着街边的杂耍表演,语气有点兴奋, “他也能变出好多蝴蝶!”

少女一双水光闪动的杏眼被阳光照得通透,说话时不自觉扬起嘴角, 满脸的明媚灿烂,让人想起迎着朝阳盛放的向阳花, 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朝气十足。

谢知予神情微怔,愣愣看了她好一会才回过神, 移开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

表演杂耍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嘴里含着一口酒,与人群隔开了一段距离,将酒液喷向手中举着的火把。

蹿起的火苗中飞出了几只通身燃着火焰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围绕男子飞行一圈后如流星坠地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转眼消失不见。

他的表演看起来确实挺新奇,但只要稍微懂点术法的人便能看出这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障眼法罢了。

谢知予兴致缺缺地移开眼,马车已经驶远,但姜屿仍旧望着那处,和一旁围观的人群同步鼓起了掌。

无情道绝了谢知予的情爱,七情六欲也一同被摒弃。

很少有什么能真正引起他的兴趣,所以才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

但姜屿不同,她似乎看什么都会觉得很有意思,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新奇和趣味,就连草木在她眼中都别有一番风趣。

谢知予从来不会关心他人的想法或是喜好,但此刻看着姜屿的侧脸,他心中难免一阵好奇,她究竟为何总能保持着活力,又为何而如此开心?

马车沿着石板路向前越行越远,姜屿依依不舍地放下侧帘,坐直身子,怀里抱着一只兔子,总算想起了正事。

“裴公子,你要见的人就在这扬州城里吗?”

此次前来扬州,本以为要花费一番时间和精力才能找到过去镜的下落,却没想竟如此巧合。

裴松月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只靠他自己也能完成,但既然特意开口请求他们,想来应该是他要见的这个人不太好找。

池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又接过话细心问道:

“此人有没有什么比较显而易见的特征,比如年龄、样貌或是穿着之类的?”

裴松月猜到他们大抵是误会了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连忙解释道:

“我要见的人不难找,她就在这扬州城里,是无剑山庄的大小姐,江晚菱。”

此话一出,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就连缩在角落里的阿沅也好似在这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对于天衍宗的弟子来说,无剑山庄的名字并不陌生。

原因无他,只因无剑山庄的庄主沈清风与谢无咎是多年相识的好友,甚至沈清风能坐上庄主之位,也是全靠谢无咎的支持和推动。

二十多年前,老庄主病危,弥留之际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独女江晚菱,想为她招个信得过的赘婿上门。

谢无咎以自己的人品为担保,向老庄主推荐了落魄门派出身的沈清风,促成了这桩婚事。

江晚菱自幼体弱多病,不堪劳累,二人成婚后庄内事务全权交由沈清风代劳,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名义上的庄主。

二人婚后育有一女,此女正是江浸月。

这也是为何江浸月明明各项能力都不达标,却仍能进入天衍宗修习的原因。

如今人们再提起扬州无剑山庄的大小姐,想到的也只有江浸月,至于江晚菱,再提及时便只会尊称一句沈夫人。

裴松月既生活在扬州,不可能不知晓其中变化,为何还会称她为大小姐。

姜屿心底起疑,但见裴松月面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这般称呼有何不妥。

“裴公子与沈...她是旧相识吗?”

裴松月垂下眼,大约是想起了某些往事,声音放得很轻。

“多年之前我与她曾在寺庙见过,她爱听戏,我会唱戏,我与她也算聊得投缘。”

“那时我刚摔断腿,一蹶不振,是她耐心开导我,并让我尝试用木偶演出。

因为有她我才能重新振作起来,这么多年过去,我却从未向她道过一声感谢,思来想去,便只有为她演一出木偶戏,也算是作为答谢了。”

裴松月说得云淡风轻,但姜屿却直觉他与江晚菱之间的关系绝不似这般简单。

只是观他神色与态度,不难看出他不愿多说。

恰好此时马车已到客栈门外,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

天色已晚,拜访无剑山庄以及表演木偶戏的事只得暂且搁置到明日。

阿沅有些害怕客栈陌生的环境,只能先和裴松月住一间客房。

裴松月腿脚不便,又要照看阿沅,二人到了客栈后便只待在房中,一个发呆,一个排练木偶戏。

到了晚饭的点,池疏麻烦小二将饭食送上二楼后,从柜台要了一壶桑葚果酒。

“掌柜说这是这个季节的特色果酿,度数不高,可以尝尝。”

见几人没有异议后,他才又取来四只酒杯,留下一只在自己面前,倒上酒后分发给三人,之后才坐下。

不得不说,池疏为人周到又懂礼数,既耐心又体贴,细致入微,还会照顾队友,和宁秋这种口不对心的性格简直是天生一对。

如果谢知予的性格也能像池疏一样好相处就好了。

姜屿幽幽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

果酒初入口味道甘甜,浓郁的果香霎时充斥着整个口腔,口感柔滑,丝毫不觉辛辣。

酒喝到一半,姜屿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根细绳,套在手上低头玩起了翻花绳。

许是觉得一个人玩太过无趣,她想了一想,往谢知予身边挪近了些,将缠着细绳的双手伸到他眼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你会吗?”

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的童年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丰富多彩,加上性格使然,他应该是不会玩翻花绳的。

她都已经做好了要手把手教他的准备,却没想谢知予居然点了点头,动作熟练地勾住绳子,翻到了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