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蝶恋花(二)

自从来到扬州后, 谢知予已经是第三次收到纸鹤。

他偏头望向从窗缝中飞进来寻他的纸鹤,神情始终淡漠。

性子真是急躁。

不过对方这般着急,反倒让他觉得愈发有趣了。

若在往常, 他或许还会愿意随便应付几句,但现在,他可没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纸鹤悬停在半空中, 闪了几下亮光, 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查看后回复。

谢知予微微弯起唇角,低沉笑了一下。

他伸手接住纸鹤,将它的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凑近火光, 引燃一角后扔进角落里的铜盆,转身走向床铺。

坦白而言, 谢知予并不在意自己的过去,也不痛恨与之有关的人或记忆。

其实姜屿想错了,过去不算是谢知予的雷区,他只是不喜欢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他人面前罢了。

谢知予不喜欢看别人对他露出那种怜爱的表情, 就好像他是在故意对谁卖惨、博取同情一样。

事实上, 他一点也不认为过去的自己有多可怜。

毕竟没有那些经历,他又怎么会成长为如今的他呢, 论起来,他或许还应该感谢才对。

这分明是一件他也乐在其中的事, 可惜没有人能懂他。

所以谢知予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他的过去,也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但是, 姜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可她到底为何会那么想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谢知予想不通。

但他好像也并不反感她这种强烈的求知欲, 甚至还有些期待。

若真让她全部知晓后,到时她又会对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怜悯?同情?又或者愤怒?

无论是什么, 只要是姜屿的话,一定都会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谢知予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屈膝坐在脚踏上,侧身看着快要醒来的姜屿,手搭住床沿,一下一下地轻敲着。

*

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谢知予“守株待兔”的姜屿还蹲在地上,远远望着地牢入口,双手托住脸,沧桑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担心被关禁闭的小谢知予,可地牢外加派了人把守,张妈妈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沅几次想去溜进去探望都被发现赶走了,弄得她也只能蹲在这里,得等到七日后才能再见到谢知予。

不过幸好过去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七天很快就能过去。

外面正常的时间已至深夜,姜屿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到点就犯困,没忍住闭眼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正在这时,天色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四周光线越来越暗,无边黑暗笼罩下来,直到伸手不见五指,身体也紧跟着失去了重力,慢慢飘浮到空中。

*

桌上燃着的半截烛火微晃,发出毕波一声轻响。

夜已深沉,这个点客栈人其他人基本都睡下了,谢知予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困意。

他守在姜屿床边,心里估算着她差不多要醒来时,停下了轻敲着床沿的动作。

等了不到两秒,昏睡的少女终于睁开眼睛,谢知予立刻凑过去,歪了歪头,微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松愉快。

“师姐,晚上好。”

“……”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暗。

刚从回忆里出来的姜屿还没来得及感受重见光明的喜悦,迎面便和守在床边的谢知予撞上了视线。

她猜到大概是有人进了阿沅房间打断了过去镜,但万万没想到到这个人会是谢知予。

若是其他人还好些,她或许还能编个理由糊弄一下,但要是谢知予……

平躺在床上的姜屿表面看似很平静,但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要不她还是装睡吧。

“我好像是在做梦,不确定,再睡一会看看。”

不愿面对现实的姜屿选择闭上了眼睛。

睡觉而已,她老在行了。

但前提得是没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看。

就算闭着眼睛,姜屿也能感受到有一道直白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

……救命,别再看了,她真的很难憋住不笑的。

其实往好一点的方向想,谢知予只是撞见了她对阿沅用了过去镜,又不知道她具体看到了什么。

只要她死不承认,无凭无据的,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带着一丝赌徒心理,姜屿豁出去似的睁开眼,正打算和他装傻充愣,还没开口,谢知予倒先笑出了声。

他单手扶着额头,微微弯下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姜屿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几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欢快的笑声。

单从这笑不难推出谢知予现在似乎心情很好,但姜屿深知一个道理,谢知予心情好的时候,周围必有倒霉蛋遭殃。

显而易见,现在这个倒霉蛋就是她姜屿。

“刚才是在做梦,现在又是什么,梦游吗?”

谢知予好奇地注视着姜屿,慢慢止住笑声,语调愉悦极了。

“你……”

“我什么都没看见!”

耳边似乎还隐约回荡着他的愉悦笑声,姜屿简直头皮发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但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救命,她干嘛要抢答啊!

谢知予还什么都没问,她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事已至此,好像装傻已经太晚了。

人的命运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姜屿默了几秒,决定再挣扎一下。

不等谢知予开口,先他一步,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谢知予还坐在脚踏上,看她时需要略微仰起头。

半截烛火随着窗缝吹进来的微风晃动着,烛光盈满屋内。

暖融融的火光笼罩在他冷清白皙的脸上,如晴光照雪,向来清冷的眉眼也因这光亮柔和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一丝难得的温顺。

但开口却是冷冰冰的:“你觉得呢?”

……

行吧,她懂了。

姜屿心如死灰,暗叹自己实在太倒霉,怎么偏偏就被谢知予撞见。

不过这次通过阿沅的记忆,她倒是找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她从前一直认为谢知予的无情道是在拜入天衍宗之后才开始修的,可现在看来却不然。

还有那座庄园和张妈妈,处处都透露着古怪,尤其是那两道被黑条挡住脸的身影,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耳熟。

直觉告诉姜屿,顺着与庄园有关的线索找下去,或许就能找到谢知予入魔的关键。

但现在她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些。

“我有遗言。”

姜屿坐直,面向谢知予。

“你动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揍你一拳?”

就算要死,也要不留遗憾的去死,更何况她早就这么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