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更深露重, 夜色深沉。

饶是已入了夏,到得这个时辰,空气中也依旧透着几分凛冽的意思。粼粼月光下,那幢朱红色的安定门被凸显得格外刺目。

静谧半晌。

展岳抬眸, 他的眼底黑沉, 有如夜色:“你可知挟持公主是什么罪名?”

袁凯耐心地道:“大人此言差矣。末将可不敢挟持公主……”

“尤其还是陛下最疼爱的大公主, ”展岳冷声打断他,厉声道,“一朝败露, 等待你的绝不是人头落地那么简单。”

袁凯笑了一下, 慢条斯理地说:“末将从没有半句要挟持公主的意思。不过是知道大公主在长春观做客,所以派了几个人去保护她罢了。”

“何况去的还是大人的子侄, 即便此事被陛下晓得,安国公府又能得什么好去?”袁凯脸上的笑容温和又平静, 他轻轻地说, “大人到底是安国公府的人,不要忘了,谋逆之罪, 是要株连九族的。”

展少瑛的九族之中,可是有你一份呢。

展岳定定地看着他, 语气微有沉意:“好谋算。”

袁凯的唇角勾起得胜般的笑容。

见展岳不言不语地眯起眼睛, 袁凯知道,他现在必然是处在权衡利弊的紧要关头,得再多添一把火。

袁凯便仰头,从容自若地望向展岳, 他低声道:“末将听闻,陛下原本为大公主议亲的对象并不是您。更听闻, 那位小展大人一直对公主心怀爱慕。您若是不能做正确的决定,那公主会如何,末将可不能跟您保证了……‘’

听到这话,展岳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下来,他的声音却放得很轻柔。像刘琦这样熟悉他的人,已经晓得这是展岳气极了的表现。

袁凯毫无所觉,还觍着脸在笑。

展岳嘴唇微动,他低声地说:“可惜,我这人一身傲骨,最恨别人威胁我。尤其是以我心爱之人性命。”

袁凯脸色一变,他顿了下:“什么意思?”

“今夜,有我在此,绝不能让你如愿。”展岳淡淡地说。

袁凯急道:“末将只是想与大人做桩交易……怎么能算威胁……”

“凭你?”展岳截断他的话,眼底的轻视满得要溢出来,他压抑着心里的怒意,笑说,“你这等不忠之人,不配与我做交易。”

袁凯再料不到展岳会说这样的话,他握有嘉善和瑄哥儿在手,原本是信心满满地,见展岳忽然翻脸无情,袁凯便道:“我不忠,您难道不是不义吗?莫非您真要罔顾妻儿的性命?”

见展岳似有犹豫,他连忙开始示好:“只要大人应允末将所求,末将保证,过两日必将公主与小公子全须全尾送回府上!”

展岳的眸光深沉,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打更的声音清晰地从几人的耳侧传了过来。

“咚”、“咚”、“咚”……

梆子不多不少,打了三下。

三更到了。

袁凯一顿,先一步地想要跑到安定门前,展岳却旋身过来,他速度极快地,直接一脚将袁凯掀翻在地。

“拿下他。”展岳的声音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感情。

刘琦早已在袁凯被踹倒的那一刻,就横了把剑在他脖子上。见展岳有吩咐,他忙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兵很快卸了袁凯的兵甲,将他五花大绑。

展岳见袁凯被制服,遂不再顾他。

他望了眼安定门的方向,沉声道:“随我上城楼。”

安定门外,不知何时乌压压地围了一大批兵队。

展岳一眼就认出了领兵的将领,他眉心一皱,神色微凝。

“卫子谦,”展岳的语气似惜似叹,“真的是你。”

展岳之所以能有机会升任九门提督,正是因为原本的提督卫子谦被章和帝派去豫州督军。后来,豫州的匪乱虽然肃清,但是九门提督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展岳。卫子谦便理所当然地没有被调回京,而是去驻守了天津卫。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挟兵自重,敢率兵围困京师。

冷不丁被展岳道出姓名,卫子谦并没惊慌失措,他只是单手牵着马缰,冷漠地道:“看来,袁凯已经暴露了。”

“你从章和五年开始跟随陛下,至今已有十数年,陛下待你不薄。”与对待袁凯时的居高临下不同,展岳曾经也是看好卫子谦的,他口吻里隐隐有痛惜之意。

展岳缓缓道,“何苦如此?”

卫子谦却像是没有听懂展岳的话,他无动于衷道:“跟随陛下十数年,也得为皇权让路。不然,驸马又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去的?”

卫子谦刻意咬重了“驸马”二字,显然是在提醒展岳,他能坐上九门提督,靠的不是真才实学,而是他房中的女人。

本以为这话定会激怒展岳,不料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卫大人这话,是在怨陛下将你调离京城?”

卫子谦的五官长得十分周正,是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虽然他眼下正做着谋逆反叛的事情。但是任谁见了他,也会觉得这样的长相,定是一个赤胆忠心的人。

卫子谦神色郑重,一张国字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道:“臣不敢怨。”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

展岳自然懂其中区别,他于是肃了神情,面色沉沉道:“既不敢怨,卫大人今夜又是何意!未有陛下指令,擅自率兵围困京城。你可知该当何罪?”

卫子谦早有准备,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悠悠道:“驸马此言差矣,此番来,我是奉旨勤王。”

展岳微眯起眼,他道:“奉什么旨?勤什么王?”

卫子谦从盔甲中掏出一卷亮黄色的东西来,他将其高高举起,是给展岳看,更是给身后与城楼之上的将士们看。

卫子谦一身正气浩然地说:“此乃陛下手谕。上面清楚写到,自傅骁出事以后,陛下曾多番怀疑展砚清的忠心,只是顾念大公主与四殿下,才留情至今。可展砚清此人狼子野心,早前便与西北的傅骁沆瀣一气,欲引突厥人入关,迎四殿下为帝。”

“如今,展砚清掌九门兵马,已不易除。陛下身边的陈伴伴冒死替陛下传出这道手谕,令通州兵马与天津卫驰援京城,速速捉拿叛党归案。”

展岳的脸色极为冷峻,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卫子谦道:“手谕便在我手中。”

“真假一探便知。”卫子谦也高声立喝。

展岳的神情阴晴不定,须臾后,他淡淡笑了下:“很好。”

“假传圣旨,私自调兵,”展岳冷厉的眸子从卫子谦身边扫视,他道,“看来,你是真的嫌卫家的好日子太长。”

与展岳一样,卫子谦也是出身自簪缨世家,其父是被太宗皇帝亲封的长平侯。卫家虽不算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但是至今也有几代经营,家族庞大,根系颇深。